第二章 放旷不羁(第9/22页)

世上再无荀奉倩

荀奉倩与妇至笃,冬月妇病热,乃出中庭自取冷,还以身熨之。妇亡,奉倩后少时亦卒。以是获讥于世。奉倩曰:“妇人德不足称,当以色为主。”裴令闻之,曰:“此乃是兴到之事,非盛德之言,冀后人未昧此语。”荀奉倩即荀粲,曹操手下谋士荀彧之子,娶曹操大将曹洪之女为妻。荀粲痴情,曹女则美艳而女人味十足,夫妻如胶似漆。

一个冬天,曹女发烧,浑身烫热,荀粲呢,穿着单衣,跑到寒风凛冽的庭院里,把自己冻冷,回来贴在老婆身上,帮其散热。

有这样的丈夫,曹女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后来,曹女还是死了,荀粲心碎欲绝,加上也被冻坏了,也一病难起床。有朋友劝他不必太难过。

荀粲说:“佳人难再得!佳人难再得!顾逝者不能有倾城之异,然未可易遇也!”

没多久,荀粲也离开了人间,不到三十岁,时人称之“以燕婉自丧”,就是说,是为女人而死的。于是,很多人都觉得这种死法是荒诞和可笑的,所谓“获讥于世”。

在生前,荀粲还说过一句震烁古今的话:“妇人德不足称,当以色为主。”也就是说,对女人来说,品德方面不是最重要的,当以美貌为第一。

荀粲出身名门世家,性格孤傲,我行我素。在强调女人三从四德的中国古代,荀粲的话自然会激怒一大片人。一个人,尤其是一个男人,当以功名为重,即使死也应该为国为社稷为天下去死,怎么可以为女人去死?尤其是颍川荀家这样的名族。

怎么可以呢?

但问题是,怎么就不可以呢?情若何?荀奉倩!

在一种解读中,揣测荀粲的价值观,得出在他那里社稷未必比个人感情更重要的结论。这种理解也许仍旧表面了。在这件事上,一定是超越个人感情的,一定是在“色”最初的意义上落地的。

荀粲与曹女,双方感情笃深,但荀粲之死,不一定是死于情感,而是死于女人之美本身。对荀粲来说,他是怀着一种极端的态度去欣赏女人的,是超越了礼教的束缚而去审视女人的,还女人以新的姿态。

“妇人德不足称,当以色为主。”后来,名士裴楷听到别人传荀粲那句话,认为那是他兴头上说的,而非深思熟虑后的话:希望后人不要误解。

裴楷不必来打圆场。

无论男女,每个人都可以去体会荀粲的话,抛去魏晋时思想解放的层面不说,仅那句话本身就已经是生活真相之一了。

当时的女人

王浑与妇钟氏共坐,见武子从庭过,浑欣然谓妇曰:“生儿如此,足慰人意!”妇笑曰:“若使新妇得配参军,生儿故可不啻如此。”王浑,太原晋阳(今山西太原)人,拜征东大将军,晋武帝太康元年(公元280年),与王濬、杜预一起兵发东吴,统一全国。

其子王武子,也就是王济。

这王济,晋武帝司马炎的女婿,他是西晋名士中最有气魄的:不仅会清谈,箭射得还特别好,容颜俊朗硬派,性格特别豪爽,行为特别洒脱,是洛阳名士圈里最酷的一个。

但别着急,还有比王济更酷的。谁?他妈。

王济的母亲,也就是王浑的妻子钟琰,出自颍川士族钟家,更非等闲之辈。她是著名书法家钟繇的曾孙女,名士卫玠的姥姥,至于是钟会什么人,可以推算一下。

钟琰聪明幽默,人长得漂亮。出身名士家庭的她,在魏晋环境下,自然也具有一个时代的风神。

比如,有一天,王浑跟钟琰在庭院里消夏,儿子王济扛着把斧头从前庭走过。望着儿子的背影,王浑说:“你我生了这样一个儿子,真是令人欣慰。”

钟琰莞尔一笑:“假如当初我嫁给你弟弟王伦,生出来的儿子一定超过王济。”

我们不知道王浑当时说了些什么。

但我们知道,这话要是放在后世或者现在,场面不但幽默不起来,轻则夫妻吵架,重的话也许婚就离了。

还好,对话发生在魏晋时期。

对钟琰这句话,晚清李慈铭在《世说新语笺疏》中大为激动,认为:“此即倡家荡妇,市里淫姏,尚亦惭于出言,赧其颜颊。岂有京陵盛阀,太傅名家,夫人以礼著称,乃复出斯秽语?”王浑不急,李慈铭急。一个五十一岁中进士的迂腐的清朝人,去怒怨魏晋言行,总是令人发笑。

王浑寿至七十四,儿子王济都已经死了,他还健康快乐地活着。

前面讲到王济扛着斧头。

他干什么去呢?去砍姐夫的李子树。

他姐夫是谁?是西晋大臣和峤:“和峤性至俭,家有好李,王武子求之,与不过数十。王武子因其上直,率将少年能食之者,持斧诣园,饱共啖毕,伐之,送一车枝与和公,问曰:‘何如君李?’和既得,唯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