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好汉赵匡胤的“卧榻”情结(第6/14页)
当时,宋朝的总兵力不到二十万人,以步兵为主;所辖人口九十七万户,大约在四百万人上下;财政状况不算太好,“帑藏空虚”,难以支撑大规模军事行动。辽国人口大约也在四百万左右,军队总数为三十万人,以骑兵为主。双方力量对比,显然是宋弱辽强。
为此,皇帝专门设立了一个机构叫“封桩库”,其职能就是将每年的财政盈余不准挪作别用,全部存储起来,作为收复燕云的专项资金,由皇帝本人亲自掌握。赵匡胤的设想有两套:一是积蓄足够多的数量后,与辽国交涉,将这一地区赎买回来;如果不行,就散尽这笔钱,招募勇士,以武力夺回来。这段话,要是用文言讲出来的话,相当铿锵:“朕将散滞财,募勇士,俾图攻取耳!”皇帝还打了这么一个算盘:“辽兵数次侵扰边境,如果我用二十匹绢的价格收购一名辽兵的脑袋,辽国精兵大约十万人。费我二百万匹绢,就可以把他们灭干净了。”
到公元975年前后,宋朝已经基本统一了中原地区,所辖人口达三百零九万户,一千多万人口;军队总数将近四十万人。赵匡胤底气十足,跃跃欲试。可惜,英雄暮年。上天没有给他留出足够长的时间,使他四十九岁正值英年就死掉了。否则,以他的才略,收复燕云应该说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他死后,他的弟弟赵光义继承了皇位,是为大宋帝国的第二任太宗皇帝。赵光义对辽国发动了两次大规模进攻,都以全军覆没的惨败告终。其中有一次,太宗皇帝御驾亲征,在今天北京西直门外面的高梁河一带,与辽军展开大会战。结果,大败。激战中,赵光义腿部受伤,坐在一辆驴车上狂奔,方才逃脱了性命。史书上说,皇帝“仅以身免”。就是说,几万大军打没了,皇帝是一个人逃回来的。
就这样,赵匡胤终于在念念不忘的“卧榻”之侧,留下了一只酣睡的怪兽。一个半世纪以后,他的一个轻佻子孙,漫不经心地捅醒了这只怪兽。结果,在它的咆哮声中,整个大宋帝国轰然倒地。当然,这已经是后话。
此时,变换一个角度观察,我们会发现,上面的讨论实际上仅仅说明了事情的一个侧面。如果回到赵匡胤的“卧榻”情结上去,我们就会看到:大宋帝国开国之初,整个被笼罩在这个情结的阴影之下。直接的证据是,在帝国最为重要的几项基本国策上,全部都能看到它的影子。这个心结不停地释放能量,最终,终于演变成了帝国上述的矛盾状态,并使燕云恢复变成了几乎没有可能实现的朝代夙愿。
事实上,“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的情结,在中国历朝历代的帝王身上都根深蒂固地存在着。举凡每一次改朝换代的尸积如山血流成河,举凡每一次皇家内部的骨肉相残,举凡每一次围绕权位的殊死搏斗,无不植根于这个情结。它直到今天仍然影响着中国人社会生活的许多方面,可能是构成中国政治、文化传统的一个基本元素或者遗传基因。因为,事实上,这个情结存在于每一个具有广义“政治”抱负的中国人心中。要证明这一点,事例极多。比如,在官场、职场、商场甚至任何地方,每当面对利益冲突的关键时刻,中国人对竞争对手甚至对合作伙伴便会表现得特别无情,必欲置别人于死地而后快;为此经常不留余地,不计后果。因此,赵匡胤具有这样的情结一点都不奇怪。相反,假如他没有这种情结的话,那反倒是很令人诧异的事情了。
问题在于,赵匡胤的这个情结似乎特别强烈。其强度足以促使他为新生的帝国制定出一整套相当特别的政策,并为其作出了周密的制度安排,从而造就出了一个不同于以往任何时代的大宋帝国。
从赵匡胤的一生经历考察,这种情形应该是由下列三个原因造成的:
1.大唐帝国从辉煌到崩溃的惨痛教训;
2.他自己亲身参与其中的五代十国凶猛搏杀;
3.他本人取得这个“卧榻”的特殊方式。
应该说,这三方面的经验,已经足够令赵匡胤对任何染指“卧榻”的可能,保持高度的敏感与警觉了。我们知道,在迄今为止的历史上,这种敏感与警觉曾经导演出来过无数的人间惨剧。这些数不胜数的惨剧,让人拥有足够多的理由,怀疑人本性善良的说法。而且,更加糟糕的是,对于这些惨剧,人们整体上已经习以为常,他们不认为自己的国家为了一两个人的缘故,而付出巨大代价有什么不对,他们不知道也想不出来,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可以避免这一切发生。
就是在这种背景之下,赵匡胤以他特殊的思维方式,使完全有可能发生的人间惨剧,变成了一出人间喜剧。这就是特别有名的、以“杯酒释兵权”为代表的一连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