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岳飞必须死(第11/21页)

转折点之前,尽管有许多三反四复,毕竟赵构还是从临安,也就是杭州来到建康,带有御驾亲征的含义,表明了北望中原、收复失地的锐意进取。

转折点之后,几个月内,绍兴八年二月,赵构就相当决绝地离开建康,将“行在”,也就是临时首都放回到临安,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建康。这是一个强烈的信号或者象征,此后发生的一切,揭示了这一象征背后的意义,那就是,南宋政权已经相当稳固,赵构从此将彻底放弃收复中原失地的念头;他很清醒很明白,既不糊涂也不庸懦,他宁愿偏安于东南一隅,也不愿意再冒武将们功高盖主、尾大不掉、拥兵自重的风险了。因此,才能解释为什么绍兴八年以后,赵构放弃金国内乱和岳飞屡屡重创金兵精锐、打到开封边上等等机会,一心一意地只做两件事:裁抑武将与屈己求和。

赵构与他的祖先赵匡胤的确很不一样:赵匡胤有大智慧,很少耍小聪明;在冲锋陷阵中形成了威望、自信与才干,对再能干的文臣武将基本能够收发如意、摆布自如;或者换句话说,他本人就是一个大军阀,具有超人的军事才干,因此并不惧怕那些小军阀,不怕他们功高盖主。赵构则只有小聪明,没有大智慧,在很大程度上,是凭着皇家正宗子孙的血脉登上的皇位,意志与毅力都相当脆弱,远远说不上强悍;特别是由于缺少军事才干,没有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厮杀的经验与阅历,没有由此建立起来的威望与自信,于是,在内心深处,对军人可能的尾大不掉、拥兵自重充满恐惧。这样一个二流角色,能够维持住南宋偏安的局面已经很不容易了,他的人品、才干、意志力等等,实在都不足以谈论中兴与恢复大业。由此,我们知道,在帝制传统下的中国,帝王本人的素质对这个国家前途的影响,实在是太巨大了。或许有人不愿意承认,但事实上,这确实是中国两千多年帝制社会里,一切跌宕起伏下面,最强力的那一根杠杆。

淮西兵变之前几年,在一次讨论中兴大计时,赵构曾经雄心勃勃地对大臣说:“大家都认为不适宜再给诸大将增兵,我看不尽然。汉高祖打天下时,诸将带兵多达十几万,高祖并没有疑神疑鬼的,所以他才能成功。”

赵构非常清楚兵合则强、兵分则弱的道理。这应该是他准备合兵几路归岳飞指挥的原始动机。

在汉高祖刘邦与韩信的那次著名谈话中,韩信对刘邦的评价是:不善将兵,却善将将,这是高祖成功的关键。遂成为千古定论。在赵构的上述表示中,他很有可能也是以汉高祖刘邦的“善将将”来定位自己的。可惜,他不是刘邦。“淮西兵变”可能使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是否善将兵还是个未知数,大约永远不会有机会证实了;而自己并不善将将,则是已经可以肯定的了。这是他彻底改弦易辙的唯一解释。

淮西兵变后几个月,赵构心思大变。绍兴八年二月,岳飞上奏,希望能够给他的部队增加一些兵马。原因是他所负责的长江中上游地区面积实在过于广阔,一旦发生紧急状态,现有兵力很难照顾得过来。

赵构看过奏章后,对左右说:驻防面积过大,宁愿削减地方,也不可增兵。现在诸将这么难分合,已经够头痛的了。末大必折,尾大不掉,自古所戒。现在虽然还没那么严重,但与其增加大将的实力,还不如另外增加几支部队,缓急之际,分合之间,倒更容易调度指挥一些。

不久,当年五月,赵构与监察御史张戒发生了一次意味深长的谈话:

张戒对赵构说:现在诸将的权力太重了。

赵构说:他们还不至于骄横跋扈。兵虽多,可是聚则强,分则弱,分也不可行。

张戒说:去年为了一个刘光世,发生了淮西之变。现在就是有好主意,陛下您肯定也不信了。要做这件事,关键是要有策略。

赵构说:我有办法,就是要安抚重用大将们手下的那些将领。

张戒说:您说到根儿上了。收服这些人,大将们就没那么大的势力了。

赵构告诉张戒:也就是一两年的事儿。

随着赵构心思的转变,一张大网冷冷地张开,罩在了这些领兵将领的头上,什么时候撒下来,他们都在劫难逃。

随后几年发生的事情很戏剧化,扑朔迷离,经常让人一头雾水。生活在当时的人们,可能动不动就要一惊一乍地体验那种大喜大悲的感觉。

先是金国发生内讧,掌握大权的几位重臣之间相互倾轧,导致早期南侵中最著名的金兵统帅粘罕恚闷而死。《金史》对这位粘罕的评价相当高,称他:“内能谋国,外能谋敌,决策制胜,有古名将之风。”就连当时南宋的士大夫们也认为此人乃一代雄杰。当年带兵打到山东时,有些士兵要挖孔子墓,他问:“孔子是什么人?”答曰:“古代的大圣人。”他说:“大圣人的墓怎么可以挖?”于是,孔子墓得以保留下来。粘罕是伪齐政权的最主要支持者。据说伪齐的傀儡皇帝刘豫,天生一副小人肚肠,是个很势利眼的人,本来并不是粘罕扶持他坐上儿皇帝宝座的,但是,他看粘罕的权势最大,于是就只买他的账。把支持过没支持过他的其他人都晾在了一边。这些金国文武自然恨得牙根痒痒的。如今,粘罕死了,在金国决策层里分裂成了对宋主和与主战两派。谁知,这两派的人们对伪齐政权的态度却很一致,都认为这个政权太烂,应该废掉。恰在此时,岳飞又玩了一个小花样,结果导致金国三下五除二地废掉了伪齐政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