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1558年(第34/87页)
他琢磨这说不定是飞鹰号,王桥菲尔伯特·科布利手下的船,随即就听见水手喊话,说的是英语,心里于是有了把握。只见一个四十岁上下、一把大胡子的光头小个子蹚着浅滩走上沙滩,巴尼认出此人是乔纳森·格陵兰,常常给培根船长当大副的。
巴尼等乔纳森把船绑好:只见他选了一根深深钉进沙滩的桩子,用绳子一端绑住。在家的时候,乔纳森他们要是路过王桥主教座堂对面的威拉德家,总不愁一两杯酒招待,因为爱丽丝·威拉德对来自五湖四海的消息百听不厌。巴尼小时候最爱听乔纳森说话,听他讲起非洲、罗刹国还有新大陆,有的地方太阳常年不落,还有的地方积雪千载不化。他讲物价、讲政治,夹杂了阴谋和海盗、叛乱和掠夺。
巴尼最喜欢听乔纳森当上水手的经过。十五岁那年,一个周六的晚上,他在库姆港快乐水手酒馆喝醉了酒,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离海岸两英里,正在去往里斯本的船上。之后整整四个年头,他再没见过英格兰一眼,不过等他重归故土,积蓄已足够买一间房子。他把这段经历当作警世之言,可在小男孩巴尼听来,这是一段了不起的历险,总盼着能给自己遇到。巴尼如今长成了二十岁的男子汉,但还是一想到大海就兴奋。
飞鹰号拴稳了,两个人握手寒暄。乔纳森诧异地笑着说:“你戴了只耳环,像个外国人。这是西班牙的风尚吗?”
“也不是,”巴尼答道,“是土耳其玩意儿。就当是我一时兴起吧。”巴尼戴耳环是为着一点浪漫的意思,也因为能吸引女子侧目。
乔纳森一耸肩:“我这是头一次到塞维利亚。怎么样?”
“我喜欢——烈酒美人俱全。不过先说我家有什么消息?
加来到底怎么样了?”
“培根船长捎来了令堂的信。不过没什么新鲜的,都还在等可靠消息。”
巴尼垂头丧气。“要是加来的英国人得到赦免,衣食住行照旧,那到现在信也该捎到了。等的越久,就越说明他们已经被俘,或者更糟糕。”
“大家都是这么说的。”这时只听飞鹰号甲板上有人大喊乔纳森。“我得上船去了。”他说。
“有没有铁矿石给我表亲卡洛斯?”
乔纳森摇头说:“船上都是羊毛。”这时又听见喊他的声音,语气透着不耐烦。“稍后再把信给你。”
“去我们那儿吃饭吧。离水滨最近的城区,能看见冒烟的地方就是。名字叫埃尔阿雷纳尔,就是‘采砂场’,国王的枪炮就是那儿造的。就说找卡洛斯·克鲁兹。”
乔纳森攀着绳索爬回船上,巴尼也就走了。
加来的消息——或者说杳无消息——他并不吃惊,但心情难免抑郁。母亲的大好年华都用来经营家族生意,想到她的心血被人白白窃取,巴尼又气又难过。
他在水滨问了一圈,都没有铁矿石可卖,于是在特里亚纳桥掉头折返,踏上狭窄蜿蜒的小路。此时,各类商贩纷纷出门准备开张,路上熙来攘往。塞维利亚比王桥繁华许多,可气氛却显得阴沉沉的。西班牙是全天下最富庶的国度,同时又至为保守:法律明文禁止花哨的打扮。富人一身黑衣,穷人穿的是褪了色的棕布衣服。巴尼觉得讽刺:说到极端,天主教和新教倒是不分上下。
在城里赶路,就数这个时候最安全:小偷扒手大白天的一般都在呼呼大睡,等到了下午晚上,大家小酌几杯放松警惕,他们最容易得手。
快到鲁伊斯家了,巴尼放慢脚步。这是间惹人注目的新砖房,宽敞的二楼并排开了四扇大窗。晚些时候,窗前会罩上格栅,身材臃肿、气喘吁吁的佩德罗·鲁伊斯先生坐在窗前,仿佛芦苇地里的蛤蟆,隔着屏障观望过往行人。现在时候尚早,他还没起床,窗户和格栅也都敞开着,让室内通通早晨清冽的空气。
巴尼一抬头,果然如愿以偿:他瞥见鲁伊斯先生十七岁的女儿耶柔玛的倩影。他脚步更慢了,目光没离开她:那白皙的皮肤、浓密卷曲的乌发,最迷人的是那双大眼睛:清澈明亮的棕色眸子,上面衬着两道黑眉毛。她对巴尼嫣然一笑,谨慎地摆一摆手。
家境优渥的小姐不该站在窗前,更别说对路过的男子挥手了。要是被人发现,那可有苦头吃了。可她还是大着胆子,每天早上这个时候都守在那儿。对她来说,打情骂俏至多只能如此。想到这里,巴尼一阵欣喜。
他经过鲁伊斯家,又倒退着往回走,脸上一直挂着笑。他绊了一跤,险些摔倒,随即做个了鬼脸。她咯咯笑了,抬手掩着朱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