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1558年(第37/87页)

桑乔显然想怒斥一句,但他忍住了,挤出一个笑。“我愿意开到一千五埃斯库多。”

“一千五埃斯库多也不卖。”

巴尼瞧见贝琪奶奶一脸警惕。她显然对桑乔有所畏惧,担心卡洛斯开罪他。

卡洛斯也瞧出来了,于是语气和善了一些。“不过承蒙您看顾,多谢好意,桑乔街坊。”礼数尽了,听着却不诚恳。

桑乔揭下面具。“卡洛斯,你会后悔的。”

卡洛斯语气轻蔑。“桑乔,你何出此言?倒像是威胁了。”

桑乔不置可否。“要是生意遭了殃,你准要追悔莫及,不如拿了我的钱。”

“我愿意冒这个险。我得干活了,国王的军需官等着用铁呢。”

桑乔发觉被打发了,气得要命。他站起身。

贝琪奶奶说:“老爷,这酒你还中意吧——是我们最好的酒。”

桑乔才懒得回答区区一个妇人的客套话。他对卡洛斯说:“稍后再聊。”

巴尼瞧出卡洛斯想讽刺一句,但只默默点了点头。

桑乔转身要走,突然瞧见了新炉子。“这是什么?又添了炉子?”

“旧炉子得换了,”卡洛斯也站起来,“有劳您登门造访,桑乔。”

桑乔没动。“我看你的旧炉子好得很。”

“新的造好了,旧的自然会拆掉。我和您一样,对规矩一清二楚。再会吧。”

“新的瞧着奇怪。”桑乔不依不饶。

卡洛斯不再掩饰恼怒。“我对传统式样做了些改进,‘公所’没规定不许吧。”

“后生,别动气,我只是问问而已。”

“我也只是送客而已。”

对这句无礼之言,桑乔竟然没气得跳脚。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新炉子,瞧了足有一分钟,然后才转身出门。两个打手也跟着走了;这两个人从头到尾没说话。

等桑乔走远了,贝琪奶奶说:“他不是好人,这个敌树不得。”

“我有数。”卡洛斯答道。

当晚,埃布里马和卡洛斯的奶奶同睡。

在三个男人起居的那半边房子,卡洛斯和巴尼睡楼上的床,埃布里马在一层打地铺。这天晚上,埃布里马躺了半小时,听着屋子里寂然无声,这才起身,轻手轻脚地穿过院子,来到埃莉萨住的那一边。他钻进被窝,两个人亲热一番。

她是个又老又丑的白种妇人,不过四下漆黑,她的身体柔软温暖。最重要的是她对埃布里马一向照顾有加。他并不爱她,这辈子都不会爱,不过满足她的要求并不是什么难事。

之后埃莉萨睡着了,埃布里马躺在她身边,回忆起两人关系的开始。

十年前,他被装上奴隶船,运到塞维利亚,卖给了卡洛斯的父亲。他无依无靠,又思念家乡,只觉得万念俱灰。一天主日,大家都去了教堂,卡洛斯的奶奶——巴尼管她叫贝琪奶奶,埃布里马则叫她埃莉萨——撞见他一个人啜泣。出乎意料,她吻着他的眼泪,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柔软的胸脯前。他渴望关怀,于是如饥似渴地向她示好。

他随即发觉埃莉萨不过是在利用自己。她可以随心所欲地甩掉他,但他不行。不过话说回来,能拥在怀中的人也只有她一个。十年来,他过着背井离乡的孤独生活,从她那里得到了安慰。

她扯起鼾声,他于是溜回自己的床上。

每天晚上入睡前,埃布里马都要想一想自由。他畅想自己有一处房产,家中有妻子,兴许还有几个儿女。他口袋里装着劳作换来的钱,身上的衣服是自己挑中买下的,而不是旁人穿过不要的旧衣服。他随心所欲地出门,尽兴了再回家,不会为此挨鞭子。他总盼望入睡后梦到这样的日子,偶尔会如愿。

他睡了几个时辰,天一亮就醒了。这天是主日。上午他要和卡洛斯去教堂,晚上要去一个获得自由的非洲奴隶开的酒馆,拿自己那一点点赏钱赌上几把。但此时此刻,他有一份秘密的义务要履行。他穿好衣服,出了门。

他从北门出了城,沿着河岸向上游走。天越来越亮。走了一个小时,他来到一处僻静的角落,这段河边长着一片小树林,他从前来过。他开始行水礼。

从来没人发现过他,不过就算发现也无所谓,他看上去不过是在沐浴而已。

埃布里马不信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主。他只是做做样子,为了日子好过些;他在西班牙领洗,归入基督教,但他并没有被蒙蔽。欧洲人不知道,神其实无处不在:海鸥、西风、橘子树,其中最伟大的当数河神:埃布里马之所以晓得,是因为他长大的村子就临着一条河。虽然不是同一条河,他也不知道这儿离出生地隔了几千英里,但神明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