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最漫长的旅程(第10/11页)
刚开始似乎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醒来时他的腹部就难受。清晨的工作于是变得有点累。他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头。你已经三十多岁了,他告诉自己。你已经不是孩子了。再说他的精力一向很旺盛。或许只是因为感冒、感染了病毒、喝了不干净的水,或者是胃里有寄生虫。他肯定能挺过来。他又给背包里增加了一点分量,在步枪的弹仓里填满子弹。他只是变得懒散了,如此而已,要恢复,并不难。如果不是意志坚定的话,他肯定一事无成。
一个月来这种疗法一直有效。当然他更加疲惫了,但是既然多背了五公斤东西,原本已经料到要更加劳累。他盛情接纳了平添的疲乏感,把克服疲惫当作勇士精神的证明。他恢复了简单的饮食,强迫自己培养良好的睡眠习惯,这也起到了作用。肌肉的疼痛从他开始这种劳神费力的生活之初就一直没有改善过,但他能像正义之士那样饱睡而不做梦。当他集中精力给拒不服从命令的躯体下达命令时,原本艰难的事现在就更艰难了。难道他就无法战胜什么肉眼看不见的细菌吗?难道他不曾战胜过形体更加庞大、令人生畏的生命机制吗?这样想一想与其说激励斗志,还不如说是逗自己一笑。就像多数意志坚定的人一样,他的斗争全部是自己内心的竞争,而躯体一直在坚决抵制大脑的命令。
可是不适一直不肯消除。虽说身体越发瘦削强健起来,可是形形色色的疼痛和恶心却一直不肯退去。为此他心烦意乱起来,最先还是说笑时表现出了这种烦恼。当年长的同僚注意到他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他称之为“晨症”,惹得大伙儿暴笑连连。不适的感觉又继续了一个月,他发现有必要把弹药减轻一些,这样他才能继续和头头们并肩走在队伍前面。他平生第一次对自己坚定的个人形象产生了小小的怀疑,不过那些疑虑轻微得仿佛晴空中丝丝缕缕的云絮。
他硬扛着又忍了一个月,例行训练决不肯有半点松懈,只是在自己不知疲倦的强化训练中强迫自己多睡一个小时。尽管如此,健康还是每况愈下——呃,严格地说也不是每况愈下,而是丝毫没有改善。或许只是因为上了年岁吧,最后他终于在心里认定是这样。无论多么卖力地锻炼以赢得最健康的体质,可他毕竟只是个凡人。他曾经坚决预防衰老,但是变老又不丢人。
到后来他开始咕咕哝哝地发牢骚。他的同伴们都很理解他。人人都比他年轻,许多人为领袖出力只有五六年。他们敬佩他的坚韧顽强,那么一旦这份坚韧顽强出现一丝一毫的裂缝,除了说他毕竟只是个凡人并由此越发崇拜他,还能意味着什么呢?有一两个人建议他回家休养,但后来一位挚友兼同伴告诉他,要是不去当地医生那里看看病就实在太愚蠢了——他的姐夫就是一位不错的医生,毕业于不列颠医学院。他决意不再这样克制自己,他心里明白这是金玉良言,现在该听取建议了。
那位医生确实和人家说的一样好。他身着一件白色的大褂坐在桌后,完整地了解了病史,然后进行了初步检查。表面上没有什么问题,他谈到心理压力——这种课程病人根本不需要听——然后指出成年累月的压力一定会让人吃苦头,力度与年俱增。他又谈到饮食习惯,谈到锻炼也有可能过量,谈到休息是多么至关重要。他判断,问题是多种细小因素合力造成的,其中包括轻微但是惹人不快的肠紊乱,而后开了一种药以便缓和病人的病情。医生最终以一段独白结束了他的诊疗,他说有的病人高傲自负,不肯做有益健康的事,这些人真是太愚蠢了。病人点头表示赞同,向这位内科医生奉上他完全担当得起的敬意。他一字不漏地给自己的下属上了一堂课,也像以前一样下定决心要一丝不苟地按照正确的生活方式过日子。
药物治理坚持了一周左右就见效了,他的胃大体恢复了正常。胃病当然有所改善,可他烦恼地发现身体还是大不如前。他的大脑需要集中关心一些大的概念,好比任务和目标这样的事,就任自己的躯体自取所需,别再麻烦大脑了。可不该打扰大脑,大脑要下达命令,而且期望命令有人服从。它不需要类似的干扰因素。目标怎么能和干扰因素共存呢?多年以前他就已经确定了自己的人生目标。
然而病痛就是不肯离去,最后他只得又去拜访那位医生。这次医生进行了更加细致的检查。他任凭人家对自己的身体又戳又刺,又是抽血,不过没有采用他已经做好精神准备要用的、更加暴力的手法取血。医生告诉他,恐怕病情比较严重,比如可能是低位系统感染。有药物可以治疗这种病。例如疟疾,它曾经在当地普遍流行,也会产生相似的后果,但患者会更加虚弱,任何历史上非常严重、但如今已经能够借助当代医药的力量轻易治愈的疾病都有同样的影响。各种检验能够说明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医生下定决心要摆平问题。他很了解这位病人的人生目标,他也有同样的目标,只是观点比较安全可靠、疏离冷淡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