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上帝之城(第3/34页)

全世界都屏住了呼吸,翘首企盼会议的结果。

老人头戴一顶饰以白色的红色土耳其毡帽。坚持穿着这种特色服装的人已经不多了,但是这位老人仍旧因循着祖先的着装特色。这位德鲁兹人的生活很是艰难,他把惟一的安慰寄托在宗教信仰上,穷其一生六十六年都在寻求这样的安慰。

德鲁兹人是中东地区一个宗教流派成员,这一支融合了伊斯兰教、天主教和犹太教各个层面的流派,是在十一世纪由埃及的一位哈里发Caliph,伊斯兰教执掌政教大权的领袖的称号。艾尔哈金姆·比阿姆瑞拉西创办的教派,他自称是上帝的化身。这一教派的人多数居住在黎巴嫩、叙利亚和以色列,在三个国家的社会中占据着一小块动荡多变的领地。他们获准在犹太国家的武装部队里服役,这一待遇和信仰伊斯兰教的以色列人还有所不同,但是这也不能让叙利亚政府信任本国的德鲁兹人。可还是有几个德鲁兹人终于在叙利亚军队里爬到了指挥官的位置,人们清晰地记得有一位指挥一个团兵力的陆军上校在一九七三年那场战争之后被军方处死了,理由是他被敌军赶出了战略要塞。虽说严格地以军事角度看来,他在战斗中表现得英勇果敢,而且幸运的是他居然有条不紊地把剩余的部下带了出来,但是丢失那块战略要塞使得叙利亚损失了两个坦克旅,于是这位上校最后被处以极刑……他运气实在不好,恐怕也是因为他是德鲁兹人。

这位老农并不清楚故事背后的所有情节,但是他了解的内容已经足够多了。从那以后,叙利亚的穆斯林又杀了一名德鲁兹人,此后杀的人更多。于是他再也不相信叙利亚军方或者叙利亚政府的任何人。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对以色列人怀有丝毫情感。一九七五年,以色列的一门一百七十五毫米口径的长筒火炮在轰击叙利亚弹药库时,一批散落的弹片重伤了他相守四十年的妻子,是致命伤,于是他那悲惨已极的生活更平添了寂寞。这样的惨剧在以色列历史上一直是永恒不变的史实,而对于这位头脑简单的老农来说,它就是生活中一段直接而悲惨的遭遇。命运决定了他必须居住在两个仇敌之间,而两者都把他视作多余的讨厌鬼。他不是那种对生活要求良多的人。他只有一小块耕种的土地,几只山羊和绵羊,一间式样简约的石造房屋,那些石料都是他从自己那块布满石块的田地里背回来的。他所有的渴望不过是活下去而已。他曾一度这样想,不该要求太多,然而六十六年的动荡岁月证明他错了,一次又一次的错了。他曾经向自己的上帝祈求怜悯、公正,祈求些许的舒适生活——他自始至终都很清楚财富永远不会落到自己手中——这样自己和妻子的命运或许能稍微轻松一点。然而这样的祈祷从来没有应验过。妻子为他生的五个子女之中只有一个长大成人,而一九七三年的时候这个十几岁的儿子也被招募进了叙利亚军队。这个儿子的运气真是好得超乎全家人的想象:当他驾驶着BTR60载人运输车被以色列坦克击中的时候,人从车顶甩了出去,居然只丢了一只眼睛、一只手。他活了下来,只是瞎了一只眼睛,他结了婚,给父亲添了几个孙儿,身为一名商人和放债人,他的生活大体上还算成功。这也算不上是天赐之福,但是与他一生中发生的其他经历相比,这似乎已经是老农所知的惟一幸事了。

老农那块遍布石头的窄小田地毗邻叙利亚和黎巴嫩两国交界,他在田里种植蔬菜,放养那几头牲畜。他不是个刚毅的人,也不是真的能忍受痛苦,即使是幸存这个词也不过是夸大其词地表示他还活着。对老农而言,活着不过是他无法改变的一个习惯,是一连串让人日渐郁闷的日子罢了。每当春季母羊分娩小羊的时候,他就平静地祷告希望自己不要活到眼巴巴地看到它们被人宰杀的那一天。不过他同样不愿意看到那些驯顺愚蠢的动物比他自己活得更长久。

又是一个黎明。这位老农从来没有闹钟,也不需要。每当天亮的时候,绵羊和山羊身上的铃铛就开始叮当作响起来。睁开双眼,他又一次感觉到四肢酸痛。他在床铺上伸了伸懒腰,慢慢起身。不过几分钟工夫,他已经洗好了脸,还把脸上灰白的胡子茬儿刮了个干净,吃完味道已经不新鲜的面包,喝光味道醇厚的加糖咖啡,开始一天的劳动。早晨,趁酷暑还没有蔓延开来,老农就在园子里精耕细作了。他拥有一片面积相当可观的园子,把园子里多余的产品卖到当地的市集上换来现金,才能购买在他看来属于奢侈品的几样东西。要完成这点活计也并不轻松,他的老胳膊老腿患有关节炎,这下子受苦不少,而且把牲畜哄开,不让它们啃食农作物的嫩芽也成了生活中更加艰苦的劳作,但是山羊、绵羊同样可以卖了赚钱,没有这笔钱他早就饱受饥饿之苦了。事实上,多亏皱纹堆积的额角流下了汗水,他才得以果腹,若不是日子过得这样孤单,他本可以多吃一点。就像现在这样,因为独自一人度日,他生活非常节俭,连耕作的农具都是旧的。太阳还没有升起来,他就吃力地出门到田里去清除野草,每天都有野草从他种植的蔬菜中间冒出头来。他暗想,要是有人能训练会干这种活计的山羊就好了,他的父亲和祖父都曾经产生过这样的奇思妙想。这只羊只吃野草,但绝不碰蔬菜,那就太了不起了。然而山羊除了偶尔会顽皮一下之外,它们的智慧和一堆脏土没什么两样。他拎着鹤嘴锄掘起野草,忙了三四个小时,他总是从菜园的同一个角落开始除草,步伐稳健得根本看不出年纪和衰老的迹象,一条一条垄地清理杂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