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武汉大撤退(第11/15页)
老旦给陈玉茗递过烟杆子,陈玉茗猛吸了两口,火光里那张脸泛着油光,两眼通红,装满恐惧和不安。说来也怪,与陈玉茗生死与共这么久,老旦对这张脸竟始终陌生,就像很多死去的弟兄。
“玉茗你别诈尸啊,大半夜的俺就够害怕的了,哎玉茗,你家里还有啥人哩?咋没有听你说过?”二子扭过来说。
“都死光了,就剩我一个。”
“哦……”二子没料到是这样,这和他一样呢。
“爹娘死得早,兄弟们也没长起来。我成家之后住在菏泽乡下,孩子生下来也没养住,病死了!”
“那你的女人哩?”
“被俺杀了……”
老旦大惊,背后泛起冷汗。二子僵在那儿夹着烟,艰难地咽下口唾沫。
“我在县城里卖面,挣钱养家,总还好过种地。她却和村里别人鬼混。我觉得孩子也是被她耽误的。我知道后,就用刀抹了她……房子也烧了,逃了半年,鬼子就来了,我也没地方去,就投了国军。”
老旦听出一身寒意,也不知说什么好。陈玉茗自顾自地继续说:“现在挺后悔的,不该下那死手的,她跟我也没享一天福,娶她的时候连床被子都没有,唉……”
陈玉茗递回了烟锅,老旦默默接过,觉得变得沉起来。自己心中还有家的希望,可陈玉茗连个可以想念的家都没有,他那沉闷的心里装了这么重的事儿,难怪总是冷冰冰的。
“老哥,俺伶仃一个,三年了……”
老旦伸手去拍他的肩膀,模糊看到豆大的泪珠从他眼角滑落下来。二子走过来塞给他半瓶酒:“俺你就不认了?多少还拉你上飞机呢,别哭了,咱俩一个球样,都是孤家寡人了……”
陈玉茗擦了泪,笑呵呵拍着二子:“嗯,你也算,你也算,你们哥俩都是我的弟兄……”
天亮后,老旦等人离开大路,拐上一条直奔八百里洞庭的小路,沿着湖走了两天,雇到两辆路过的马车。老旦一行人终于挨到了长沙。长沙宛若曾经的武汉,业已成了个大堡垒,军力部署虽不及武汉那么多,却显然更加密集,老旦长长地舒了口气,不敢停留,只在城里停了两天,让弟兄们买了几匹骡马,背上不少吃喝继续西行,过老粮仓往伪山方向,一天就进了山。麻子团长的地图显示,从这里再走几十里,就能找到他在黄家冲的老上级黄百原。可众人七绕八拐,这点路倒走了两天,领教了湖南复杂的山区地形。好在黄百原是当地响当当的人物,一路打听来还非常顺利,虽然艰难,但终于找到了。
老旦等人进山门时,感觉像走进有去无回的鬼门关,山坡上的机枪,路边碎烂的白骨和密林中隐隐的枪口,令这些不畏血战的战士们心惊胆战。老旦让大家收了枪,他打头慢悠悠地往前走。门口站着一堆人,个个腰挎钢刀,凶神恶煞,都像有多条人命在手的家伙。老旦问了几句都没人搭理,人堆里走出个十足的光头山汉,虎目鹰鼻,又粗又壮,见众人纷纷恭敬闪开,老旦知道,是他了。
“麻三写信说有个蛋会来找我,神婆说有个人夹着鼓槌来,这都是你了?”
“哦?哦,估计是俺。”老旦羞红了脸。
“你跟他可不像哩……”黄老倌子说罢扭身而去,老旦憋着嘴跟着,心想麻子团长怎么让大家来找这么号人。
相识之后,大家就奔了山寨大堂。路上麻子妹给老旦讲着黄老倌子的事,也都是哥哥说的。自中原战争后,黄百原团长就隐居在湖南老家,人称“黄老倌子”。此人脾气火爆,张嘴就喝酒骂娘,闭口就抽水烟筒子,据说一顿饭能吃斤把辣椒,喝一两斤烧酒。当年在中央军打冯玉祥的时候,他任麻子团长的顶头上司。照麻子团长的话说,如果黄老倌子哪天高兴,想拿自己的心下酒,也会毫不犹豫地掏给他,因为黄老倌子救过他不知多少条命了。
混战之末,黄百原所在部队赶跑了冯玉祥,占了个重要的县城,杀红眼的湖北兵抢掠了当地一百多个女人,在军营里轮番蹂躏。黄老倌子的兵在清晨发现了这些可怜的女人,她们披头散发浑身赤裸,遍体鳞伤地扔在胡同里。黄百原勃然大怒,带了几十个兵全副武装地冲进干坏事的师部警卫连,几十个兵杀个干净,然后带了十几个人七八条枪,就此扬长而去。
黄百原发誓再不给任何部队卖命,带着自己的把子兄弟们回了湖南老家,于是有了黄老倌子。仗是没打了,他却也不老实。国家大乱初定,百废待兴。湖南农村穷山恶水刁民满地,村村刀光剑影,处处鸡飞狗跳,弯腰在家的扛锄农民,出村上山就是别枪的土匪,匪头们更是打家劫舍欺男霸女无恶不作。黄老汉带着弟兄揣着刀枪翻过山头,卸了一个匪头的脑袋,降服了一众乌合匪喽啰,再收拾起一支队伍东征西讨,几年下来,方圆百里地的小土匪帮派就要年年给他的黄家冲进贡了。黄老倌子财雄势大,抢得凶也给得勤,在这一带颇有威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