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公里以南(第3/5页)
我们推炮弹上膛,博兰德用填弹棒将其推入,直至一声脆响。沃尔斯塔特关闭炮膛。
桑切斯说:“挂绳。”
迪兹说:“挂绳。”
沃尔斯塔特将拉火绳挂在扳机上。我已见他练习过上千次。
桑切斯说:“准备。”
迪兹说:“准备。”
沃尔斯塔特抽出拉火绳末梢,拉紧了抵在腰间。
桑切斯说:“开火。”
迪兹说:“开火。”
沃尔斯塔特做了个标准的向左转。炮响了。
炮声扑面而来,震颤着穿过我们的躯体,透入胸膛,直抵牙根。我能够尝到空气中火药的味道。大炮开火时,炮膛像活塞一般往后退,随即复位。每次发射的冲力激起一阵烟尘。我环视整座炮台,却看不见全部六门炮。我只看得见朦胧的火焰,准确地说,连火焰也不见,只有火药烟尘中的红色闪光。我能感到每门炮的怒吼,而不仅是我们自己的。我想:上帝,这就是我愿为炮兵的原因。
相比之下,一个手持M16步枪的步兵能干点什么?5.56毫米子弹?即使是.50勃朗宁机枪,你又能干点什么?或是坦克的主炮?你的射击范围有多远?一英里或者两英里?你的杀伤力有多大?一栋小房子?一辆装甲车?我们刚投下的炮弹落在炮台以南约六英里处,地面战斗中它们的打击力无出其右。每枚炮弹重一百三十磅,弹壳内搭载了八十八颗小型炸弹,它们会在目标区域内飞散。每颗小型炸弹均有预装的炸药提供动力,能穿透两英寸厚的钢板,四散的弹片覆盖整个战场。准确发射炮弹需要九个人的协作。要有一个火力指挥中心,一名优秀的监靶员,还需要数学、物理、设计、技巧与经验。虽然我只负责装弹,也许只算得上弹药组的三分之一,但我的操作完美无瑕。炮弹上膛后发出悦耳的脆响,随后在不可思议的咆哮中,它射入天空,飞向我们六英里以南,正中目标区域。无论我们打向哪里,一百码内的一切,以橄榄球场长边为半径的圆形区域内的一切活物,尽数灰飞烟灭。
不等炮完全复位,沃尔斯塔特就解下火绳,打开弹仓,用弹仓刷擦拭。完毕后我们又装了一枚——那天我朝真人目标发射的第二枚,尽管那时我可以肯定已经没有存活的目标。我们再次开火,震颤直入骨髓。我们看着火球喷出炮筒。更多的尘土和火药在空气中弥漫,混着伊拉克沙漠的沙粒,令人几近窒息。
任务完成。
我们身边满是烟尘。除了身前的炮位,什么也看不清。我用力呼吸,深深吸入火药的气味。我望着我们的大炮。它伫立在炮台之上,静谧、雄伟。我心中不禁涌起一份热爱。
沙尘缓缓落下。一阵风吹来,卷起烟雾,升到我们头顶,然后继续拔高,直入天空,成为两个月来我见到的第一朵云。那朵云渐渐稀薄,消散在空气中,溶入伊拉克温柔的红色晨曦里。
此刻站在这排大炮前,面对蔚蓝无云的天空,望着挺立在空气中的炮筒,很难相信早晨的事真的发生过。我们的炮上没留下一丁点今晨的痕迹。任务一结束,迪兹中士就命我们进行清洗。作为我们六班首开杀戒后的某种仪式。我们把填弹棒和弹仓刷拆解,将两根操纵杆接在一起,前端绑上炮膛刷,然后把刷子浸在清洗液里。接着我们在炮身前站成一队,一齐发力洗刷炮膛。我们不断重复这一程序,看着被碳染黑的清洗液一缕缕从膛口流出,继而染黑我们的手。我们一遍又一遍地清洗,直至它被洗净。
所以这里没有任何战事的印记,尽管我知道十公里以南有个巨大的弹坑,周围是凌乱的弹片、炸成废墟的房屋、烧毁的车辆和扭曲的尸体。那种尸体。迪兹中士在他的首次派遣中见过,那还是在美军最初出兵的阶段。我们其他人都没见过。
我猛地把头从炮台方向扭开。它太纯净了。也许这是种错误的思考方式。某个地方躺着一具尸体,曝晒在日光下。在成为一具尸体前,他曾是一个男人。他活过,呼吸过,也许杀过人,也许施过刑。是那种我一直想杀死的人。无论怎样,他已是个百分百的死人。
于是我头也不回地往营地走去。只是很短一段路,我到达时几个人正在吸烟坑旁玩德州扑克。迪兹中士、博兰德、沃尔斯塔特和桑切斯。迪兹的筹码比其他人都少。他魁梧的身躯俯向牌桌,冲着赌池直皱眉。
“乌拉,小伙子。”他瞥见了我,说道。
“乌拉,班长。”我看着他们玩牌。桑切斯翻开转牌[91],每个人都过了。
“班长?”我说。
“什么?”
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你不觉得,或许,我们应该出去巡视一下吗?看看是否有幸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