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5/7页)

《三十年和约》

《三十年和约》于前446〜前445年冬季生效。根据和约,雅典人同意放弃在战争中占领的位于伯罗奔尼撒半岛的土地,而斯巴达人事实上正式承认了雅典帝国的地位,因为斯巴达和雅典各自代表自己的盟邦,宣誓批准和约。和约的一个关键条款正式将希腊世界分为两个阵营,禁止任何一方的成员国改弦易辙,就像墨伽拉之前做的那样,正是这种变节行为导致了战争的爆发。但和约允许中立国加入任何一方。这个条款看似无害,后来却出人意料地制造了许多麻烦。另一个条款则要求双方在未来发生纠纷时,接受有约束力的仲裁。这可能是历史上第一次通过条约来维持长期和平的尝试,说明双方都确实希望避免在未来发生武装冲突。

历史上的和约有很多种。第一种和约的情况是,战争的一方被消灭或者被彻底打败,比如罗马与迦太基的最后一场战争(前149〜前146年),于是和约宣告战争结束。第二种和约旨在向虽然败北但并未灭亡的敌人施加严酷的惩罚,比如1871年普鲁士强加给法国的和约,或者按照普遍的看法,1919年的胜利者在凡尔赛强加给德国的和约。这种和约往往会播下新的战争种子,因为它羞辱和激怒了失败者,却没有剪除它复仇的能力。第三种和约的情况是,战争已经打了很久,却不分胜负,战场上不曾出现一个无可争议的胜利者。交战各方都意识到漫长战争的代价和危险以及和平的可贵,于是缔结和约,结束冲突。1648年结束三十年战争的《威斯特伐利亚和约》和1815年在维也纳会议上缔结的结束拿破仑战争的和约就是很好的例子。这种和约的主旨不是消灭或者惩罚敌人,而是寻求一种稳定局面,防止新的冲突。这种和约若想取得成功,必须准确地反映真实的军事和政治局势,并且必须依赖于双方维护和平的真诚意愿。

前446〜前445年冬季的《三十年和约》就属于第三类。在漫长战争中,双方都损失惨重,但都无法取得决定性胜利;海军强国无法在陆地上维持自己的胜利,陆军强国在海上处于下风。此项和约是妥协的结果,包含了能够确保它成功的关键要素,准确反映了两个竞争对手(及其联盟)之间的力量平衡。和约承认斯巴达在大陆的霸权,以及雅典在爱琴海的主宰地位,并接受希腊世界已经一分为二的事实,因此有希望缔造长期和平。

但与任何和约相同,《三十年和约》也包含了潜在的不稳定因素,每个国家内部都有少数派对和约耿耿于怀。有些雅典人主张开疆拓土,而有的斯巴达人则不甘心和雅典平分秋色,并且由于未能取得全面胜利而倍感挫折。其他人,包括斯巴达的一些盟邦,害怕雅典人有领土扩张的野心。雅典人知道对方的这些猜忌,也担心斯巴达人及其盟邦只是在等待有利时机以重启战端。科林斯人仍然怨恨雅典出手援助墨伽拉人。墨伽拉现在由寡头政权统治,统治者为了控制城邦,屠杀了驻扎在墨伽拉的雅典人。此后,墨伽拉对雅典特别敌视,雅典对墨伽拉也非常憎恨。玻俄提亚及其主要城邦底比斯也处在寡头统治之下,他们怨恨雅典人之前在玻俄提亚培植民主政权的做法。

这些因素的任何一个或者所有因素加起来,都足以威胁和平。但缔结和约的人已经对战争感到厌烦,因此非常审慎,决心维护和平。为了达成这个目标,双方都需要排解自己的疑忌,建立互信,确保主和派(而不是主战派)在各自国内掌权,并控制自己的盟邦,防止它们惹是生非、制造不安定局面。在和约得到批准的时候,人们有理由相信,和平大有希望。

和平受到威胁:图里

无法预见的意外很快就开始考验前445年的和约及其缔造者。前444/前443年,斯巴达和雅典都收到了锡巴里斯殖民地(不久前在意大利南部建立)的一些前公民的请求。锡巴里斯由于争吵和内战而损失惨重,于是派人前往希腊本土,希望有人可以援助他们,在锡巴里斯附近一个叫作图里的地方(见地图5)建立新殖民地。斯巴达人对此不感兴趣,雅典人则同意帮助这些求援者,不过方法很不寻常。雅典人派使者到希腊全境,征募愿意到新殖民地定居的人。但新的殖民地不会成为雅典的殖民地,而将是一个泛希腊的殖民地。这是一个史无前例的新颖想法。伯里克利和雅典人为什么会想出这个主意呢?

有些学者相信,雅典人是贪得无厌的扩张主义者,建立图里殖民地的计划只不过是雅典持续不断的帝国主义扩张(不管是在西方还是在东方)的一部分。但是,在《三十年和约》和伯罗奔尼撒战争之前的岁月里,除了图里之外,雅典人并没有寻求任何新领土或新盟友。因此,检验这种假说的关键一定在于图里本身。但定居图里的十个部落中只有一个部落是雅典人,而最大的群体则是伯罗奔尼撒人,所以雅典没有任何希望控制图里。图里的早期历史也表明,雅典从来就没有打算控制它。图里建城不久之后就与斯巴达的少数殖民地之一塔拉斯发生了战争。图里打输了,胜利者在奥林匹亚建立了纪念碑,制作了铭刻,让聚集在那里的所有希腊人都能看得到:“塔拉斯人将他们从图里人手中夺得的战利品的十分之一奉献给奥林匹亚大神宙斯。”如果雅典人打算让图里成为雅典帝国在西方的中心,那么他们应当采取行动去保护图里,但他们无动于衷,任凭斯巴达殖民地在希腊最公开的集会场所炫耀自己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