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1月至9月(第11/25页)

我们最后再把行李整理一遍。西西·维尔切克不停重新打包她那101个背包,拉斯洛·斯扎帕里和欧文·舍恩伯来帮我们把最后几样东西塞进包包里。他们俩才刚从舍恩伯宫的瓦砾堆里爬出来;空袭时,他们还来不及躲进地窖里,一枚炸弹已落入王宫的中庭内。整栋建筑损坏严重,现在他俩想在瓦砾堆里找出厄文的射击纪念奖品;他有很多银座象牙,还有两头红毛猩猩标本,可能都毁了。拉斯洛打算回他自己的产业去,但那个方向已经可以听见枪声。苏军已逼近维也纳巴登。

格察此刻大显身手:他同时在三个不同的地点跟三批人约好见面;又不断到各个炸毁的地窖内跟可疑人物约谈,那些人都答应以天价美金卖他汽油,简而言之,他兴奋得要死,却让我们三个女人愁眉苦脸守着包袱,等待奇迹发生。

我带他去帝国旅馆找桑德罗·索尔姆斯;桑德罗是外交部官员,将决定罗马尼亚、保加利亚等国傀儡政府人员的命运,把他们撤退到萨尔斯堡郊区去。我们不敢告诉他,格察已被自己的外交部踢出来,只拿出他的克罗地亚外交人员护照,作为他持有匈牙利牌照车辆的理由。可怜的桑德罗却向我们抱怨,自从席拉赫上台之后,他已被架空;他接着建议我们去包豪斯广场——过去是前奥地利帝国首相的王宫,现已改为席拉赫办公室。

格察进去捋席拉赫属下的虎须时,我坐在车里等;他去了很久,我本想跟进去找他,却怕车子被没收充公,不敢离开。后来他终于出现了,毫无进展!现在他才开始自责,把我们延误在维也纳全是他的错。他说那群下僚态度友善,立场却很坚定:所有证件都需市长亲自签名,但现在他不在城内。明天再来吧!

回到维尔切克府邸,发现每个人都极端亢奋。汉西的军营已进入全面戒备状态;形形色色的人潮不断经过门房小屋前方:提水桶的安妮·图恩、扛梯子的欧文·舍恩伯(他还想挖出他的红毛猩猩);胸前戴满勋章,蓄一把黑色大胡子的弗瑞兹·霍恩洛厄刚从西里西亚逃出来,带回来一大堆描述苏军集体强奸女人、滥杀无辜的恐怖故事,听得在座男士,从卡里叔叔开始,惊惶失措。西西和我决定,如果格察明天还想不出办法来,我们俩将徒步逃亡,否则卡里叔叔可能会狗急跳墙,惹上麻烦。

大战末期,约有一亿德国人从他们位于东欧及欧洲中部的家园仓皇逃难,约有50万人死在路上,许多女人被强暴。

和弗朗茨·塔克西斯一起午餐,我们用塔蒂阿娜寄给我的最后一批粮票买来巨大的炸肉排,放在酒精灯上烹煮,虽然十分油腻,却极可口;并用塔克西斯家族上好的葡萄酒(都是弗朗茨从被炸毁的图恩—塔克西斯宫地窖内抢救出来的)冲下肚里去。虽然有点浪费,但留给入侵者更可惜。弗朗茨的兄弟维利,似乎参加了奥地利某地下反抗军组织,一副极神秘的样子冲来冲去。

这正是称为“05”的军事组织,他们与其他反纳粹地下组织互通声息,协调行动。大战一结束,该组织成员便成为重建奥地利民主政府的主要人士。

晚上弗朗茨安排了一顿真正的送别晚餐。现在逃难队伍又多加了格察的姐夫:卡皮斯坦·艾当莫维奇——这么绝的名字!他刚带着老婆和许多孩子从克罗地亚逃出来,现在坐在这里,认定格察会带他继续往西逃。西西·维尔切克的表姐,吉纳·利希滕施泰因(她嫁给了执政王子)寄给她一瓶很特别的镇定神经的补药,我们轮流对着瓶嘴大口吞,很快就把整瓶喝光了。我不停用我的小酒精灯煮咖啡,保罗·梅特涅的最后一瓶白兰地也壮烈牺牲了。

卡塔林·金斯基和她的两个女儿,以及弗雷迪·保洛维齐尼因为也持有匈牙利汽车牌照,现在和格察同病相怜。吉嘉·贝希托尔德本来开了一辆装满粮食的汽车过来,半路上遭盖世太保拦截,没收了所有的东西,车子充公,叫他以后只能靠走。他年轻的时候可是风流倜傥的著名公子哥儿。帕里·帕尔菲也是,现在他也被困在城内。

这批人在大战期间一直活在过去的“黄金时代”中,住在商店里堆满商品的国家里(对德国占领之欧洲各地而言,布达佩斯直到前一阵子仍如圣地麦加),有宽敞豪华的家族产业可栖身,不用服劳役,不用吃苦,更不用担惊受怕;他们经常浑然不知或根本不在乎战争到底为何物。如今,在一夜之间,他们的世界整个垮了,苏军占领他们的家园,所到之处,无一幸存。随着苏军不断前进,难民潮的国籍亦不断改变,最新的一波来自多瑙河对岸的伯拉第斯拉瓦地区。

俄军已进驻但泽,那正是大战发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