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塔拉瓦环礁(第39/45页)

他转向全体士兵:“各位,我先走了,大家跟着我。”他戴上雪白的手套,从刀鞘中抽出战刀。

所有的士兵都挤向门口,抢在他前面冲出门去。他笑了笑,表示谦让。人很快走空了,轮到了指挥官自己。他最后环视了一眼他的指挥所,金字塔式的寝宫,炮弹永远也打不烂,却被活人攻下了。

他看到了那幅画,一幅油画,用西洋的笔法画出奥羽山岳壮丽的藏王火山区自然风光。这是他的朋友送给他的。他远离家乡,挂着画,也就看到了仙台西部山区的家乡风光。

他突然厌恶起这幅面来。或许是他心情恶劣,或许是画家用了西洋笔调。他似乎忘掉了每每浮在脑畔的故乡故土:广濑川分开的青翠的仙南平原和宫城平原,古老的青叶域——奈良时期陆奥国的都城。桃山时期的豪华建筑大崎八幡神社,收藏着武士甲胃、书画、江户时代浮世绘的陆奥国分寺。青叶山、森林、断崖、六角塔、秋天的菊花祭、石碑、南小泉古迹、足利氏和丰臣秀吉的遗迹……仙台永远是那么秀丽幽雅。他已经将它忘却了。他已经变成一种野兽的心理,一只困在笼中的豺狼,一只受伤的狮子。他要在血还没流干之前再扑杀最后一次猎物。儿女情长的人干脆别扛枪!

他挥起战刀,砍断系油画的绳子,他还来不及剁开油画,就听到门外大声的英语咒骂声,一般猩红色的火焰带着黑烟从曲折的盖沟中扑来,火焰喷射器!这伙可恶的美国鬼。他让开门,打碎气灯,倚在墙上,双手据住刀柄。门外,到处是厮打的人堆,有人在惨叫,有人在哀号,短促的冷兵器撞击声和汤姆森卡宾枪讨厌的连响。

他什么都忘却了,他的心智集中在门口。他象一棵枯树。一片黑暗中,他听到有人朝门口摸来。来者绝不会是日本人。他清楚他的士兵决不会后退一步。

一串刺眼的卡宾枪弹从门外射入。子弹在水泥墙上来回撞击,发出震耳的音响。

一个美军跳进房中,打着枪,猫着腰,一付老兵架式。柴崎没理他。

又是一个。

柴崎躲在暗处,他听到他们在喊。讨厌的美国音。柴崎在陆大上学,英语很好。然而美国音同英国伦敦音差得太远,美国有多少民族就有多少种英语。噢,日本也有四十六种方言。难听的美国佬的R音。

“没人啦!”“点灯吧。”他听清了两句话,在世界上的最后两句话,美国话。

柴崎大吼一声,抡圆战刀,拿出日本刀术的架式向一个美军劈砍下去——职业军官才有的完美动作。

那人吓呆了,直站在那儿,连动也没动,被柴崎一下子劈倒,像个草靶子。

柴崎移动步法,灵活地在指挥部的地面上跳跃,完全不象是一位将军,而是一位南北朝时代的武士。

他砍伤了另一个人,劈倒了第三个人。屋子狭小黑暗,美军不敢开枪,哇哇叫着向门口躲。柴崎找到了一个军官,他凭直觉感到那人是军官,军官和士兵的区别在于:他的动作自然而符合规范,这是长年职业训练的结果,全世界一个样。而穿什么衣服,佩什么肩章,则并不重要。

那人正是他的目标。

他把那人逼到屋角。那人手一晃,一把匕首掷来,击中柴崎手臂。他手发软,还是挺住了。他再次大喝一声,拼尽全力,向那人斜肩夹背劈去。那人立在墙角,退无可退,惨叫着,等待死亡。

突然,一枪托狠狠打在柴崎的腰上,他站立不稳,刀偏了,掠过那军官的肩头。几乎同时,四五支汤姆森冲锋枪在黑暗中响起来,又是一长串子弹从混凝土墙壁上反弹的混响。然后,一切复归寂静。先是亮了手电筒,一盏气灯也点亮了。指挥部的情况一目了然。

塞克鲁西斯用脚尖踢踢柴崎的尸体:“还是个他妈将军呢!他的英语着实带着拉丁腔。

“谢谢你,塞克鲁西斯。”艾伦·李上尉惊魂稍定。

“谁都会这么干的,上尉。”

一个尖声尖气的口音响起来:“哎呀!我看咱们中了头彩了。这指挥部里玩艺儿可真不少呢。”苏萨鲍斯基捡起柴崎的战刀:“上尉,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把战刀您收下吧。我看是真货。”

艾伦·李两天之内两次刀口脱险,说来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战争中怪事多:有人打一辈子仗没破皮;有人头一次上阵就死了;有人靠一只水壶、一个皮带扣、一只塞满硬币的钱包活了命。突击排长看了看刀,眼睛亮起来,是一把罕见的珍贵战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