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第6/6页)

武伯英揪心刚才所说的秘密,等他一放下电话,接着问:“什么秘密?”

胡宗南冷笑着转而言他:“这样吧,你在我司令部待着不方便,这几天你就住在公馆,戒备也很严密,非常安全。”

武伯英还是追问不放:“总指挥,什么秘密?”

胡宗南拍拍椅子扶手,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最关心这个,看你急切的样子。实际也不是秘密,干脆告诉你吧,免得你忐忑。一个星期多以前,我和戴笠同志在武汉会面,商讨一些事情。谈起了宣侠父失踪案,也谈起了你,他突然说宣案的指使人,他已经知道了。”

武伯英不啻听见惊雷:“谁指使?”

胡宗南收住笑:“他没说,为了避嫌,我也没问。既然他都知道了,总裁一定也知道了,或者说总裁先知道了,他才知道的。我问他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停止你的调查。他说现在骑虎难下,不让你调查,责任就全成了他的。要是纯粹由他指派你,也就叫停了,但起用你和徐恩曾同志也有关系,他不好下令。”

武伯英眯起眼睛,看了胡宗南很久,想了很多,推测很多。胡宗南也看着他,等他的反应,等来的却只是对命运的感叹。“唉,我也是骑虎难下,等人叫停,却一直等不到。不有个结果,责任就会全压在我身上,所以必须走到尽头。”

武伯英躺在胡公馆客床上难以入眠,几个新出的状况,让思考更加凝滞艰涩。他们在无声较量,自己必须智勇相济,才能找到解决的最佳点位。自己就像一个扶夯人,木杆上拴满了绳索,人多力量大,轻易就能拽起石夯。但是每根绳索,想要落下的方向不同,就算几根绳子方向大体一致,但想要落下的地点,却没一个重复。而扶夯的又是哑巴,不能喊号子,只能平衡各个方向的力量,把夯头落在最理想的点上。可想而知这有多么艰难,而且那个最佳点尚不明朗,暂时没有合适位置。但石夯已被提起,很快就要落下,必须在须臾之间,引导石夯砸向那个点位。这样一来,就需要借力打力,制力助力,稍有差错就砸了脚面。

武伯英看看英纳格手表,已经下午两点了,却还是睡意全无。看见手表就想起了蒋宝珍,觉得按照脾气,就算对手有挟持玲子之意,蒋宝珍也决不会做出挟持之事。再想想又不一定,万一蒋鼎文真是幕后主使,她顾及亲情做了此事,一下子就掐住了罗子春的七寸。而罗子春知道的秘密,和自己掌握的差不多相当,更要命的是他已经知道自己是共产党潜伏分子,如果临阵倒戈就难以收拾,甚至将一败涂地。想到这里更加担心起来,披衣下床,推开南窗。不知什么时候雨滴已经落下,雨点比夏雨细小却不如春雨密集。微风刮来畅快爽利了不少。转念想就算玲子被当做人质,罗子春也不会背叛自己,他是个可靠人,况且关系已经近到兄弟一层。突然一股大风刮来,带着秋凉的瘆意,武伯英浑身一个哆嗦。自从中毒之后,身子骨大不如前,特别怯寒。他离开窗子坐回床边,把披着的西服穿上袖子,紧裹在身上。不由睹物思人,又想起了买衣服的蒋宝珍。

西安四季分明,一雨成秋,窗子打开之后,人体蓄积的一点热量顷刻跑光,换了一屋子秋寒。武伯英又是一哆嗦,罗子春所知道的秘密之中,最可怕的就是自己已被赤化。如果这点一泄露,根本就没有回旋余地,直接就被证死,从根子上把所有事都掉头且推翻。武伯英提起床头挂着的西裤,摸索出那枚铜板,在手里飞速翻转了一会儿,凉意从心底升起,比吹进来的秋风还要冰冷。从他知道自己秘密身份之后的表现看,除了不适应,更多的是无声的抗拒。尽管他心肠不错,但从未对共产党表现过同情,也许没有办法时就出卖了自己。武伯英干脆把薄被子裹在身上,抵挡内外寒意,如果真到这一步,什么都讲不起了,不光自己脱身困难,连沈兰也要受牵连。这倒也不怕,伍云甫和周恩来一定会设法解救,怕的就是自己前面的力气白费,给那些冤魂鸣冤之事就打了水漂儿。唯一能寄希望于罗子春,有坚强的神经,不为胁迫所动,起码在侯文选闹起来之前,不会出卖自己。这点希望依附于另一个希望,就是蒋宝珍叫玲子去高冠行馆,真是陪伴养病,不掺杂一分一厘威胁,不包含一丝一毫歹意。

想起侯文选,武伯英又费神了半天,不知他目前走到何处,想法是否还是初衷,闹起来会不会在军统造成影响,有了影响戴笠将会怎样处置。每一步都有几种可能,猜测最费脑筋,推想最耗神经,武伯英隐隐感觉有些头疼。这两年在西安,一直过着猜测的生活,以至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从一个异常敏感的人,变成了一个酷爱多心的人。甚至把一些不可能发生的坏事,都要朝着坏的方面想象,反复咀嚼吮咂,毒害着思想和精神,以至于成了悲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