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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说!你还没有暴露!组织上要保护你的绝对安全!你怎么能陪我一起失陷?”陈永锐用手指着他手里拿的勃朗宁手枪,“快!用它打死我,敌人就绝不会怀疑到你的头上了。”
“不行!老师,不能让你为我再牺牲了!这回该我上了!你从后院快走!我一开门出去,一定会吸引住他们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你脱身就容易了!”黎天成一边说着,一边朝院门处硬挤。
陈永锐额头青筋暴起,拼命拉住他,声色俱厉:“黎天成!我知道你不怕死,是个硬爷们!但我这是在给你下命令!你必须听我的!你忘了你的使命吗?你忘了你一旦暴露身份对党组织带来的严重损失吗?你忘了多少同志为你明里暗里付出的牺牲吗?你无权选择冲动和鲁莽!你必须用我去自证清白!”
黎天成双眼通红,拼命挣扎着:“老师,我宁愿死也不能执行这个命令!东燕和我的喜酒你都还没喝呢……”
陈永锐双目精光灼然,深深地凝视着他:“天成,你和东燕要好好保重!平平安安地活到我们最后胜利的那一天,你要替我看到小鬼子举起白旗,全中国树起红旗的那一天……”
然后,他狠命一使劲,硬生生扭转了黎天成的手腕,在扳机上一碰,枪声“砰”地响了!他的胸前立刻绽起了一朵鲜红夺目的血花!
可是,陈永锐的面庞上却毫无痛苦之色,依然如平日那般平静、那般从容……他魁梧的身形,在黎天成的眼帘里缓缓倒了下去……
黎天成的双瞳一下定住了,表情也凝固了,嘴唇激烈地颤抖着,一圈一圈的泪光在眼眶里迅速地打着转儿……
木门发出的剧烈撞击声响,一下又让黎天成退回到现实。他紧紧咬着双唇,把几欲夺眶而出的泪光硬生生逼了回去。现在,必须要让猎风老师的牺牲有所值。
在黄继明、韦定坤带人破门而入的霎时,他疯了似的举枪嘶喊起来:“我打死了共党特务!我又从‘鬼门关’拼回来啦!”
前来庆功慰问的大小官员们终于走光了,房间里只剩下了黎天成和任东燕两个人。
退去了脸上的伪装之色,黎天成就那么静如磐石地坐着,热泪一行行地从脸颊边无声地奔流而下。他低低地抽泣着,他必须得把自己压抑了一个白天的所有情绪释放出来。
“天成哥,你要坚强啊!”任东燕双眸泪光盈盈,扶着他的肩头,恳切至极地劝导着他。
黎天成静静地抚摸着陈永锐最后留给他的那半张盐票,痴痴地哭了……他一边泪如泉涌,一边低低沉沉地念诵起了那一日陈永锐带给他的一首豪气冲霄的旧体词: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
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一字一句念到后来,黎天成和任东燕都已是泣不成声。
星光点点如明灯,映洒在涂溪河清凌凌的波面上,闪闪烁烁,如梦如幻,眩人双目。黎天成和任东燕把钟清莞送到了河畔,彼此间一时百感交集,竟是谁也不好先开口。
最后,还是黎天成试探着问道:“清莞,你这一次奔赴延安求学,真的就不给钟世叔打个招呼?”
钟清莞目光一垂:“我已经给他留了一封书信,希望他能够理解我。”
“这样做也好,免得和他当面告别时会牵牵绊绊地走不成。”任东燕的口吻倒甚是爽利,“只是,清莞,你远出在外,一定要好好保重。”
钟清莞轻轻转过了上半身,目光莹莹注视着黎天成,终是忍不住恳切讲道:“天成哥,我还是有些话想对你和东燕说:一支蜡烛怎么能照亮整个夜空呢?天成哥,你真的不应该固守在这忠县里只满足于做一个清官、一个好官。”
任东燕听罢,心中一阵莫名的激荡,瞅了瞅黎天成,不禁脱口而道:“哎呀,清莞,你天成哥他其实就是……”
正说之间,她的手掌被黎天成轻轻一捏,同时他向她微一摇头:他现在的身份还不能暴露丝毫啊!任东燕急忙闭住了口,说不下去了。
刹那间,场中很凉的寂寞犹如冷水般浸了开来,而钟清莞仍是非常执着地凝注着黎天成。他仰头望向星空,目光里仿佛积蓄了无数的思绪,越发深邃如一潭古井。片刻后,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俗话说:‘人各有命。’各人有各人的宿命,各人也有各人的使命。其实,你离开,我留下,都是各有因缘的。或许,在不久的未来,我们终将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