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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德勒身后的门帘分开了,一位同行的乘客走进隔间里,在窗边占了个位置。萨德勒不知道该不该主动攀谈,他依然感到有点自尊受伤,因为遭到了冷遇。然而有人为他化解了这个礼节上的问题。

“从地球上过来看看,还是值得的,是不是啊?”黑暗中,一个声音从他身边传来。

“那是当然。”萨德勒答道,接着,为了显得超然,他又补上一句,“不过我想过段时间也就会习以为常了。”

黑暗中传来一阵咯咯的笑声。

“我可不会这么说。有些事情你永远不会习以为常的,不管你在这里住多久。你刚来?”

“是的。昨晚在第谷・布雷赫环形山着陆。还没好好看看呢。”

由于无意间的模仿,萨德勒说起话来也用上了简短的句子,就像他的谈话对象一样。他不知道是不是月球上人人都这样说话。也许他们认为那样可以节省空气。

“去天文台工作?”

“算是吧,不过我不是永久雇员。我是会计师,为你们的业务做成本分析。”

这话引起一阵思索。接着,终于有人打破了它:“我太鲁莽了。早该自我介绍的。罗伯特・莫尔顿,光谱分析的负责人。很高兴有人来帮我们打理所得税。”

“我想这个问题马上要提上日程了,”萨德勒冷淡地说道,“我的名字是伯特伦・萨德勒。我是审计局派来的。”

“嗯。你觉得我们在这儿浪费钞票了?”

“那是要由别的人来判定的,我只负责弄清你们怎么花的钱,而不是为什么花的。”

“好吧,有你的好日子过了。这里的每一个人会做出一笔账来,说他的花销比收入多一倍。我倒想知道你怎么才能精确地计算出来。”

萨德勒犹豫了一阵,还是决定不再多作解释。人家已经相信了他编的故事,并没有疑问,如果再作解释,反而会暴露。虽说他也希望通过实践获得提高,然而现在他还不是撒谎的高手。

无论如何,他对莫尔顿说的话是绝对的实情。尽管萨德勒希望自己能说出完整的实情,而不仅仅是百分之五的实情。

“我刚才正琢磨着,咱们要怎么才能穿过那些山呢?”他说着,指着那些火焰般的山峰。“咱们是从上面过,还是从下面?”

“上面,”莫尔顿说,“它们看起来很雄壮,不过实际没那么高大,等你见到莱布尼茨山脉和奥伯瑟山脉就知道了,它们有这些的两倍那么高呢。”

这样的开头,相当不错了,萨德勒心想。低矮的单轨车,跨骑在单轨轨道上,在阴影中钻行,渐渐攀上了一条向上的路径。在他们周围的黑幕之中,依稀可见的峭壁悬崖爆破般地冲向他们,迅急无比,一瞬间又消失在车尾。萨德勒意识到,在其他任何地方多半是不可能如此高速行驶,同时又如此贴近地面的。喷气式客机办不到——在高高的云层之上,它不可能让人如此透彻地感受速度。

如果是在白天,萨德勒就可以看到这项工程界的奇迹——轨道从亚平宁山脉的一座座小山顶上飞越而过。然而黑幕盖住了一座座蛛丝般轻盈的桥梁,以及一条条附在峡谷上的轨道曲线,他看到的只有那些渐渐迫近的山峰——在汪洋般的暗夜环抱之中,它们悬浮其上,如同中了魔法一般。

接下来,在遥远的东方,一弯烈焰般的弧形从月球的边缘窥望过来。他们一路爬升,已经驶出了阴影,驶入了壮丽的群山,超越了日影退却的轨迹。一片耀亮已经涌进了车厢,萨德勒扭头闪避,同时第一次看清楚了身边的男子。

莫尔顿博士(又或是莫尔顿教授?),五十出头的年纪,头发却相当乌黑茂密。他的脸属于丑得惊人的类型,能够一下子鼓舞起别人的信心。近在眼前,可以感觉得到,他有幽默感,是个心胸宽博的哲人,现代版的苏格拉底,既足以超然地向每个人提出公允的忠告,又没有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傲慢。“金子般的心藏在粗糙的外表下面。”萨德勒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同时对这句陈词滥调感到一阵肉麻。

两个男人的目光无声地相会,各自在心里品评着对方,他们都知道,未来的公务会让他们再次相遇的。莫尔顿随即微笑起来,脸上泛出的皱纹几乎同周围的地貌一样崎岖嶙峋。

“这一定是你在月球上的第一个黎明,当然,如果这也算黎明的话……不管怎么说,这的确是日出,可惜,只有十分钟时间我们就会穿过白昼,又回到黑夜。然后你还得等两个星期才能再见到太阳。”

“会不会太闷——太厌倦,关十四天禁闭?”萨德勒问。话一出口他又立即觉得自己问得很愚蠢,然而莫尔顿只是轻快地回应着他。

“你会知道的,”他说,“白天或是黑夜,到了地下感觉也差不多。无论如何,你可以随时走出来,只要你高兴。有些人倒是更喜欢夜晚,地球的光让他们觉得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