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消融(第11/12页)
于是,以此为基点,我开始尽力拼凑灯塔管理员的故事。与此同时,我站起身,再次朝大本营走回去。我对他的生活一无所知,也没有任何提示可以帮助我猜测,因此这非常困难。我只有一张照片和地下塔里的惊魂一瞥。我最多只能想到,此人或许曾经有正常的生活,但那些标志着正常生活的例行习惯都不长久——对他也没有任何帮助。他被卷入一场至今尚未平息的风暴。也许他在灯塔顶端就已看到风暴的来临,看到“特殊事件”如一阵波涛般袭来。
究竟出现了何种状况?我能相信的解释是什么?也许可以想象有一根又粗又长的尖刺,深深扎进世界的一角,嵌入世界之中。这根巨刺或许天生具有一种永无休止的需求,它需要同化与模仿。而那些特殊的文字则是催化剂,是促成转变的动力,推动模仿者与被模仿者相互作用。也许这是一种能与其他诸多物种完美共生的生命体。也许它“只是”一种机器。但无论何种情况,就算它有智慧,也跟我们的智慧大相径庭。它在我们的生态系统中创建出一个新世界,其运作方式与目标绝对与众不同——通过强大的复制行为,转变成遭遇到的其他物种,并将自己以各种方式隐藏起来,却不失其最根本的特异性质。
我不知道这根刺来自多远的地方,又如何到达此地,但无论是靠运气,靠宿命,还是靠谋划,它最终找上了灯塔管理员,并且一直没有放过他。它对他进行改造,赋予他新的生存目的,这一过程用了多久?没人观察,没人证明——直到三十年后,有个生物学家瞥到他一眼,并据此推测他充当了何种角色。催化剂,火种,动力引擎,珍珠核心的沙砾?抑或只是个不情愿的路人?
当他的命运被锁定之后……想象一下勘探任务——十二期也好,五十期,一百期也好,都不重要——他们不断与这一个或多个实体接触,不断成为牺牲品,不断被重新塑造。勘探队通过神秘边界上的入口来到此地,而在地下塔的最深处(可能)也有个类似的入口。想象这些勘探队员,仍以某种形式存在于X区域内,哪怕是返回的人,尤其是返回的人。他们互相重叠,依靠一切可行的方式交流。在人类自恋的眼光里,这种交流有时会给此处的地貌带来怪诞的感觉,然而那只是自然界的一部分而已。我可能永远无法知晓,是什么触发了人体复制,但这也许并不重要。
再想象一下,地下塔不断重塑边界内部的世界,同时也派遣越来越多的代理到边界以外,在茂密的花园和休耕的农田中展开活动。它们如何移动,能到达多远?有哪些古怪的组合?也许有一天,这种渗透终将抵达某块遥远的海边岩石,静静地在我无比熟悉的潮水坑里萌芽生长。当然,除非是我搞错了,X区域并没有从沉睡中醒来,没有变得与过去不同。
最糟糕的是,在目睹这一切之后,我无法撇除一个念头,我再也不能确凿地认定这是件坏事。看看X区域内的原始自然景观,再看看外面被我们改造得面目全非的世界。心理学家临死前说我变了,我猜她是指我的立场变了。这么说不对——我甚至不知道有不同的立场,也不明白其含义——但是它有可能变成事实。如今我明白了,我是可以被说服的。有信仰或者迷信的人,相信天使和魔鬼的人,他们也许与我看法不同。几乎所有人都与我看法不同。但我不是那些人。我只是生物学家,我不需要更深刻的意义。
我知道所有这些猜测都不完整,不精确,没什么价值。如果说我缺少真正的答案,那是因为我们仍不知该问什么。我们的仪器毫无用处,我们的方法难以奏效,我们的动机则是出于私利。
虽然我的叙述不太精确,但也言尽于此。反正我已作过尝试,不打算再继续。我离开地下塔,回到大本营,短暂地停留片刻之后,便来到此处,来到灯塔的顶端。我花了整整四天时间修改完善你读到的内容,不过其中仍有缺陷。另外,我还提供另一本日记作为补充,记录了我在样本中的发现,这些样本分别由我本人和其他勘探队员采集。我甚至给父母留了一张字条。
我将这些资料与丈夫的日记绑到一起,留在活板门底下那一堆日记顶端。桌子和地毯已经移走,谁都能找到这些曾经被隐藏起来的东西。我将灯塔管理员的照片放进相框,挂回到平台墙壁上。我在他脸周围又加画了一个圈,因为我忍不住。
假如日志中的暗示确凿无误,等到爬行者完成其于地下塔内的最新一轮周期,X区域将进入动荡期,充满冲突与鲜血,可以认为是一种灾难式的蜕变。爬行者写下的文字会喷发出活性孢子,到时候触发变化的或许正是那到处扩散的孢子。前两天夜里,我都看到地下塔中升起锥形能量束,并蔓延至周围的野生植被间。虽然海洋中还没有东西冒出来,但废弃的村庄里出现一批影子,朝着地下塔方向移动。大本营中没有生命迹象。下方的海滩上,心理学家连一只靴子都没剩下,仿佛融进了沙子里。每天晚上,哀鸣的怪物都会让我知道,它依然主宰着芦苇丛中的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