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信任危机(第2/3页)

我站在窗台上,就在曾是窗子的拱形顶下,凝望着脚下的城市。干涸的河流蜿蜒绕过大楼,在拐角处从视线中消失;红漆斑驳的桥下,堆满了垃圾;桥的对岸,是一排排楼房,大部分都空着。真不敢相信,曾经的曾经,这里还是繁华市井、车水马龙,有那么多的人居住。

记忆的闸门打开,我让自己去回忆讯问时的情形:托比亚斯毫无表情的脸和之后压抑住的盛怒;克里斯蒂娜那空洞的眼神;那些重复着“谢谢你诚实以对”的低语。事不关己,他们当然也不会有任何感觉。

我抓起椅子,一把将它扔下窗台,喉咙里冲出一声微弱的喊叫,接着,这喊叫变成了嘶吼,这嘶吼又变成了惨烈的嚎叫。最后,我站在“够狠市场”的窗台上,看着坠落的椅子尖叫着,叫到嗓子发裂,叫到口干舌燥。随着“砰”的一声响,椅子摔落在地上,如同易碎的骨架,瞬间成了碎片。我呆呆地坐在窗台上,微微把身子向前探,闭上了双眼。

艾尔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不知道当时他站在大峡谷边上,思忖了有多久,挣扎了有多久。

他一定在那里站了好久好久,脑子里列出了这一生中做过的所有错事,险些杀了我大概也在其中。他大概还列出了所有未完成的心愿,所有想做的英雄伟绩。也许,当时他的心很沉很累很麻木;也许,他不想再这样活着,想永远沉睡下去;又或者,他不想再做自己,急于挣脱肉体的枷锁。

我睁开眼睛,远远注视依稀可见的椅子碎片。我第一次觉得自己能够体会艾尔的心情。我厌倦做翠丝。我做过很多错事,无法收回所作所为,它们已经成为我的一部分。很多时候,这些错事好像就代表着我的存在。

我一只手抓住窗边,身子微微前倾。一不小心,我就会从这里追随那把椅子掉下去,我将无力阻止那样的坠落。

但是我不能这么做,绝不能。父母因为爱我付出了自己的生命,我若无端放弃,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对他们的牺牲、他们的爱都是一种辜负和亵渎。

“愧疚会让你做得更好。”父亲会这样说。

“不管怎样,妈妈永远爱你。”这是母亲的话。

我想把他们的音容笑貌彻底忘掉,这样就不会因为思念而受尽折磨;可若真如此,我又害怕会找不到自己,找不到方向。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爬了下去,回到讯问室。

那天清晨,我回到托比亚斯身旁时,他已经醒了,二话没说转身走向电梯,我心领神会,就跟了过去。我们并肩站在电梯里,我的耳朵里嗡嗡直响。

电梯停到二楼,不知为什么,我浑身哆嗦起来。先是手一抖,后来胳膊和胸腔也战栗起来,这颤动如电流一般很快传遍全身,我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我们站在电梯中,脚底下是一个诚实派的象征——失衡的天平,托比亚斯身上也文有相同的图案,这图案正好在他脊柱的中心。

有好长时间,他就那么双手抱胸,脑袋垂着,连看都不看我一眼。终于,我憋不住了,想要尖叫。我应该说点什么,可又苦于不知从何说起。我不能开口道歉,因为我只是说了实话而已,我不能把实话再变成谎言,更不能找理由给自己开脱。

“你以前没告诉我这事,为什么?”他问道。

“因为我不……”我摇摇头,“我不知道怎么说。”

他板着脸:“翠丝,你想说很容易的——”

“是。”我点着头,“这还真的很容易。我只要走过去跟你说,‘对了,我枪杀了威尔,愧疚已经把我撕成碎片,不过咱们今早吃什么?’对不对?是这样吗?”霎时间,我觉得自己再也承受不起这一切,泪水盈满眼眶,我接着吼道,“你怎么不试试啊?你倒是去杀一个最好的朋友,然后再试着面对随之而来的一切啊!”

我双手捂住脸,不想让他看见我啜泣。他轻轻抚摸着我的肩膀。

“很抱歉,翠丝。”他口气温和了些,“我不该假装自己什么都懂,我其实只是希望……”他顿了下,神情似乎泄露了他内心的挣扎,“我希望你能信任我,能把这样的事情告诉我。”

我本想说我信你,可这是赤裸裸的谎言,我不信他知道我做了这么多坏事后还依旧爱我,我不相信任何人会平静地接受我的罪行,但那不是他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我的意思是,我得通过迦勒才知道你差点淹死在水箱里,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他说。

我正要开口道歉,听到这话,顿时没了心情。

我用指尖抹掉脸上的泪,生气地看着他。

“奇怪?更奇怪的事情有的是呢。”我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尽量轻声地说,“比如突然发现自己男友死去多年的母亲又活了过来,更可笑的是,还是亲眼所见才知道。再比如,偷听到男友想和无派别者结盟的计划,可他只字未提,这才叫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