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第10/11页)

主观年龄七十岁那年,赫尔曼终于如愿。帝国历史已经过了几个世纪,赫尔曼不敢大意,凡是电脑能查到的历史,关于帝国的也好,其他的也罢,他一字不落。他也不清楚自己找的究竟是什么,他只能肯定,自己从没找到想找的。有一天,他在休眠室随口问了一句,有人告诉他艾伯纳·杜恩醒了。他们不肯透露杜恩醒了多久,以及何时又将休眠。但这就够了。赫尔曼发了一条信息,出乎意料地迅速收到了回复:杜恩要见他,而且是亲自来见。

他冥思苦想了几个小时,搞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想见杜恩。赫尔曼唯一能确定的是,不是为天伦之乐——家庭对他没有意义。只是一位伟大的玩家想会会打败自己的对手,仅此而已。拿破仑临终前有话要对威灵顿说;希特勒迫切希望和罗斯福谈谈;尤利乌斯心血来潮,急于见见布鲁图。

置你于死地的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这是困扰了赫尔曼多年的问题,他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找到答案,但这将是他最后的机会。五年的治疗让他元气大伤,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少有人能看透这一点。森卡不过是推迟了这一天的到来,但终有到头的日子。

“外公。”一个声音轻轻地叫了一声。赫尔曼立刻醒了,他什么时候睡着的?没关系。站在他眼前的是一个精悍、壮实的男人,他一眼认出了自己的外孙。但看到杜恩如此年轻,依然是许多许多年前,两人斗得难解难分时的样子,他还是不敢相信。

“我传奇的对手。”赫尔曼说着,伸出了手。

杜恩接过他伸过来的手,没有紧紧握住,而是将老人的手摊开在自己的手中。“连森卡都不能让人幸免一死,是吗?”他问道。他眼中的伤感告诉赫尔曼,终究还是有人洞悉森卡在长生的承诺中巧妙暗含的死亡。

“你为什么想见我?”杜恩问。

赫尔曼的老眼中涌出两行浑浊、令人费解的泪水。“我说不好,”他答道,“我只想看看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好着呢,”杜恩说,“最近几个世纪,我这个部门在几十个星球都安排了殖民。敌人落荒而逃,他们要是胆敢对着干,我们就把他们赶尽杀绝。帝国日益强大。”

“我太高兴了,很高兴帝国正日益强大。创建一个帝国真有趣。”他莫名其妙地又补充了一句,“我创建过一个帝国呢。”

“我知道,”杜恩说,“我毁掉的。”

“哦,对,对,”赫尔曼说,“所以我才想见见你。”

杜恩点了点头,等着他问。

“我想不明白。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偏偏要选我,你为什么这么干。我想不起来了,你知道,我的记性大不如前了。”

“是人都会这样,外公。”杜恩笑了笑,握住老人的手,“我挑中你,是因为你是最了不起的;我挑中你,是因为你是我能攀登的最高的一座山峰。”

“可你为什么,为什么把它给毁了?你为什么不另建一个帝国呢,就为了报复我?”这就是问题所在,嗯,没错,这是症结所在,赫尔曼心想。他相当满意,尽管他仍觉得有点小小的疑惑。他不曾和杜恩谈过吗,杜恩回答过他吗?没有,绝对没有。

杜恩望着远方,“你不知道答案?”

“哦,”赫尔曼说着,忍不住哈哈大笑,“我一度精神失常,你也知道。以为你是去摧毁这个帝国了。好在他们把我给治好了。”

杜恩点了点头,有些伤感。

“但我现在好了。我想弄明白,只想弄明白。”

“我摧毁——我攻打了你的帝国,外公,因为它太漂亮了,非终结不可。如果你完成了大业,赢了全盘,这场游戏就要结束,接着会发生什么?它就不会流传千古。但现在,它流传千古了。”

“好笑,是吧,”赫尔曼说着,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不等杜恩接话,他又说,“最伟大的创建者和最伟大的破坏者应该是一家人,应该是外公和外孙。好笑不?”

“出自一家人,是吗?”杜恩笑着说。

“我为你骄傲,杜恩,”赫尔曼这次说的是心里话,“我很高兴那个实力雄厚到能将我打败的人流着我的血,是我的——”

“骨肉。”杜恩插了一句,“你终于信教了。”

“我想不起来,”赫尔曼说,“我记性出问题了,艾伯纳·杜恩,什么事都糊里糊涂的。我是信教的人吗?还是别人?”

杜恩的眼里充满了愧疚,他伸手抚摸着软椅中的老人。杜恩跪下身,抱着他。“是我不好,”他说,“我不知道这会让你那么伤心。我真不是故意的。”

赫尔曼却哈哈大笑,“哦,那次醒来又没下注,我一个子儿都没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