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第6/9页)

清晨。平原上毛茸茸的鸟儿醒了,沐浴着晨曦,敏捷地穿梭于草丛,寻找昨晚吃得圆滚滚、这会儿懒洋洋的吸血虫。林克瑞也醒了,在旷野中醒来,躺在如席的草地上,听着鸟儿欢唱,觉得意外的自然、惬意。在令人快乐的旷野中有没有点滴值得回味的种族记忆?他想知道。但他打了个哈欠,起身伸了个懒腰,只觉得精力充沛,神清气爽。

几个瓦克忙着早间的工作,收拾一天的行装,做冷冰冰的肉和热水这一简陋早餐的时候,眼睛始终没离开过他。吃完了早餐,他们走到他跟前,又扶着他,跪倒在地,对他做着神秘的手势。完了以后(林克瑞悲叹,谋杀和崇拜是人类与瓦克间唯一的交流,真是咄咄怪事),他们领着林克瑞出了营地,向昨晚来时的方向走去。

到了白天他才明白,为什么和瓦克在他们的地盘狭路相逢,人类绝不是对手。他们都很矮,没有一个高过茂密的草丛。林克瑞发现,看不到一个露出草丛,达到常人标准的高个子。草地吞没了他们的足迹,在他们身后合拢,掩护着他们的行踪。他不无夸张地想,一队瓦克可以在目光如炬的人类眼皮底下不声不响地通过。

他们把他带回了弃婴的地方。林克瑞震惊了,没想到他们竟会回到犯罪现场。他们不以杀人为耻吗?他们起码该顾全面子,忘了那个孩子的存在,而不是得意洋洋地回来。

他们围着那具小小的尸体(他们到底是如何在草丛中找到他的?),林克瑞低头看了一眼。

夜间来了一只野兽,接着又是几只。第一只咬掉了婴儿的生殖器,啃穿他的肚子,吃掉了柔滑的内脏,瞧都不瞧一眼骨肉。尸体和胎盘引来大群的昆虫,它们迫不及待地进攻啃食骨肉的野兽,野兽还没吃完,就被咬得失血而死。虫子越聚越多,吸血、产卵、死去。后来的野兽死得更快。

接着轮到了鸟儿。林克瑞和瓦克赶到时,它们还在上空盘旋,吃着垂死的昆虫,却对昆虫产在草叶上的卵视而不见。虫卵今晚将在原地孵化,幸运的能在饿死前找到食物。找到食物,拼命产卵。一夜的生命。

野兽啃掉婴儿的胯部,却没碰其他。

几个瓦克跪下来,冲林克瑞点了点头,开始割孩子的尸体。刀法干净利落。从胸骨到髋骨,胸部的刀口呈一个U形,瓦克两刀划开他的胳膊,割下了头;刀刀利落,不一会儿工夫,尸体就被剥光了皮。

他们接着吃了起来。

林克瑞望着,吓得毛骨悚然,他们每人轮流向他举起一条生肉,像在向他供奉。每次他都摇了摇头,每次瓦克都(感恩地)嘀咕几句,接着大快朵颐。

等到只剩下骨头、皮和心脏,瓦克将皮平滑的一面朝上,摊在林克瑞的面前。他们捡起这堆骨头,递给他。他接过骨头。碰上这种野蛮行径,他不敢不接。他们等着。

现在该怎么办?他不知道。见他捧着骨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瓦克们一时傻了。他模糊忆起学过的古代史,于是将骨头抛在人皮上,接着站起身,在裤腿上揩了揩手上的血。

几个瓦克望着骨头,指指这,又指指那。林克瑞看不出散落在人皮上的骨头呈什么图案,不过最后,他们咧着嘴,为那堆骨头的寓意而欣喜若狂,欢呼雀跃。

结果是好兆头,林克瑞庆幸万分。结果要是预示灾难,天晓得他们会干出什么?

几个瓦克决定报答他。他们拿起孩子的头颅,递了过来。

他不肯接。

对方迷惑不解,他也不知所措。他是不是应该吃了这颗头颅?太吓人了,头没放过血,如同一具实验室标本,让他想起了——

不,他不吃。

但瓦克并不生气。他们似乎理解他的心情,拿起骨头,在富饶的草地上扒了一个个浅浅的坑,将骨头一一埋进了坑内。跟着,他们拿起人皮,披在林克瑞赤裸的肩头,意思是说(他突然记起来了),他就是那个孩子。那个头领的手势证明他们深信这一点,他连连抬手,从人皮和头颅指点到林克瑞,然后停下,等着林克瑞回答。

林克瑞不知如何作答。如果他不承认自己是那个孩子的灵魂、转世或者别的什么,他们会不会杀了他?如果他承认自己是,他们会不会杀了他,以结束这场献祭?哪样他都没活路,而他今早刚好不是很想送死。

他凝视着孩子没有生气的脸,想起这个婴儿昨晚还活着,摸他的时候还有反应,他发现,他们明白的道理不过尔尔。是的,他就是这个婴儿,任人和野兽宰割、抛弃,被埋进上百个小小的坟墓里。是的,他死了。他点头承认,表示赞同。

几个瓦克点了点头,轮流上前吻他。他不知道这一吻是要走,还是要动手的前奏;但他们接着又一一吻了他托在手中的孩子的头,见他们的嘴唇轻轻地落在婴儿的额头、脸颊或嘴上,他不禁悲从中来,低声地饮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