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希亚(第5/7页)
他竟然没有阴阳怪气地顶嘴,反而点点头,再次抬起了手。这一回,当我再“劈”过去的时候,他笨拙地左挪右动,躲避我的攻击。我不禁微微一笑。
我们就这样僵持着,绕着圈子练习了一会儿,当我发现他有点儿气喘吁吁的时候,便叫他停了下来。
“跟我说说你的刻痕吧。”我说。那本书仍然摊开着,仍然是“对手中心策略”那一章。不管怎么说,没有哪个对手比你刻在胳膊上的那些更值得一提了。
“为什么?”他紧紧攥住左手腕。绷带已经撤掉了,肘部附近有一道旧的刻痕——那就是几季之前我在兵戎大殿见到的,如今已经愈合,并且按一贯的仪礼嵌进了极深的、近乎于黑的蓝色。在它旁边,还另有一道新的刻痕,尚未愈合。荼威男孩胳膊上的两道刀痕,真是独特罕见。
“因为了解你的敌人,乃是谋划策略的第一步。”我说,“而且显然,你已经和你的敌人正面对决过,两道刻痕为证。”
他抬起胳膊,眉头紧皱地看着那两道刻痕,像背诵腹稿似的说:“第一个是闯进我家的人,他拖着我和我哥哥穿越极羽边境的时候,我杀死了他。”
“那是卡麦伏。”我说。卡麦伏·拉迪克斯曾是我哥哥选中的精英幕僚、星际巡游艇长、议会新闻的翻译——他会说四种语言,包括荼威语。
“你认识他?”阿珂斯说着,脸上有点儿扭曲。
“是的,”我说,“他是我父母的朋友,我小时候就认识他了。你杀死他以后,我亲眼看见他太太在纪念晚宴上痛哭流涕。”我仰起头,回忆着往事。卡麦伏是个很强硬的人,但他的口袋里总装着糖果,我曾见过他在高级宴会上偷偷把糖塞进嘴里。不过,我却没有为他的死而哀悼——毕竟,他不是我要哀悼的人。“那么,第二道刻痕呢?”
“第二道……”
他重重地吞下口水。我让他心慌意乱了,很好。
“……第二道是纪念一只奇阿摩,我为了自己的地位偷了它的皮。”
三季之前,我得到了属于自己的盔甲。当时,我埋伏在军营旁边的矮草丛里直到暮色渐沉,然后在夜里猎到了一只。我趁它正睡觉,爬到它身下,撑起胳膊刺中了它的腿和身体连接处的柔软部分。它的血流了好几小时,最终血尽身亡,而它凄惨可怕的叫声让我噩梦连连。但是,我从未想过,像阿珂斯那样,为一只动物的死,在自己胳膊上多刻一道刻痕。
“杀戮刻痕只用于人。”我说。
“奇阿摩也许和人一样,”他语气沉沉地说,“我看着它的眼睛,感觉它知道我是谁。我把毒药喂给它,它便在我的抚摩下渐渐睡去。我为它的死而悲伤。那个人从我们父亲和姐姐的身边把我们劫走,他的死和这个完全不能比。”
他还有个姐姐,我几乎忘了这件事了。不过,议长宣布他们的命运的那天,我也听见了她的:凯雷赛特家族的第一个孩子,将屈从于潮涌之刃。这和我哥哥的命运——或阿珂斯的命运一样,残酷且悲哀。
“你可以在第二道刻痕上面加个井字符号,”我说,“斜着加在顶端。人们想要纪念那些不那么严格符合礼法的死亡时,就会那么做。比如夭折的婴儿、病逝的配偶、再也不会回来的逃亡者……任何并非由他人导致的生离死别。”
他只是定定地、好奇地看着我,还没从暴戾的回忆中恢复过来。
“那,我爸爸……”
“你爸爸的命是刻在瓦什胳膊上的,”我说,“一条性命不能文刻两次。”
“可那文刻的是杀戮,”他紧皱眉头,“是谋杀。”
“不,不是的。”我说,“‘杀戮刻痕’这说法用词不当。那些刻痕记录的实际上是失去,不是胜利。”
我下意识地用右手抓住了左前臂上的护甲,手指钩紧了绑带:“别管那些愚蠢的枭狄人会跟你讲什么。”
§
在我面前的砧板上,缄语花的花瓣紧紧地向内卷曲着。我用刀子划过最外面那片花瓣的底部,戴着手套摸摸索索地试探着——对他来说,手套不是必备之物,我们却尚不能完全承受缄语花的药性。
花瓣并未平展。
“你必须切断花苞正中央的脉络,”他说,“得找到那条颜色更深的纹路。”
“这看起来全都是红色的啊,你确定你不是幻视吗?”
“再来。”
他就是这样一遍遍淡然地重复着“再来”,终于把我弄得没了耐心,简直想狠揍他一顿。
在过去的几周内,每个晚上我们都站在这张配药台案旁,由他教给我关于冰花的一切。阿珂斯的房间里温暖且安静,只有沸腾的水汩汩作响,还有他用刀子切东西发出的“嗒嗒嗒”。他的床总是收拾好的,褪色的床单紧紧罩住床垫,他睡觉喜欢平躺,枕头被塞在角落里积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