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躯体的记号(第2/4页)

“小迪,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来解救我……”希尔曼太太跟着他绕过障碍堆,手依然没松开怀尔德的胳膊,“你会不会惩治他们?”

这又是两人的另外一出戏码了。她假想出的“解救”主要是为了让“他们”——摩天楼第17层以下的所有住户——全都低声下气,在她的房门口浩浩荡荡跪成一长列。

“我会惩治他们的,”怀尔德向她保证,“好不好?”

两人倚着障碍堆,希尔曼太太把下巴尖尖的脸靠着他的胸口。怀尔德断言:再不会有比他俩更不搭调的人被选来扮母子了。展望复仇的前景,希尔曼太太一边迫切地点着头,一边把手伸进障碍堆里,使劲往外扯一根黑色的金属管。待它亮出真身,怀尔德认出这是一杆霰弹枪。

怀尔德诧异地从她手里接过了武器。她鼓励地微微笑着,好像在期待怀尔德即刻就去走廊里打死个什么人。他打开后膛,击锤下方是两颗实弹。

怀尔德把枪移到希尔曼太太够不到的地方。他清楚:摩天楼里有数以百计的类似的武器——运动步枪、兵役纪念枪、提包小手枪,这支不过是其中之一。但是哪怕暴力如此猖獗,也没有人开过哪怕一枪。怀尔德太清楚这是为什么了。就算到了生死一线,他自己也绝不会用上这霰弹枪来开火。摩天楼居民之间有个心照不宣的共识:一切对抗诉诸肉搏。

他把枪塞回障碍堆,当胸推了一把希尔曼太太:“一边儿去,自己救自己吧。”

她不答应了。他半玩笑半认真地开始把狗饼干往她身上丢,让它们散落在光秃秃的地板上。怀尔德喜欢欺负她。他当着她卧床不起的丈夫的面嘲弄她,不肯把吃的给她,直到她撑不住了逃回厨房。夜晚愉快地推进着。当黑暗渐渐笼罩摩天楼,怀尔德也变得越来越无礼,他刻意让自己粗俗得好像一个不良少年,在玩弄为他神魂颠倒的女校长。

怀尔德在17层希尔曼的寓所一直待到了凌晨两点,其间外面断续有暴行发生。事件的数量显著下降,这令怀尔德感到忐忑。——他以一名骁勇的街头霸王的自我定位来向这个那个交战团伙引荐自己,以此在大厦里向上走。但是,到了上周,部族之间的公开冲突已经明显绝迹。随着氏族结构的崩解,过去常见的边界线和停战带也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连串的小飞地,由三四间分散的公寓组成的小群体。这将会更难加以渗透和利用。

黑暗中,他和希尔曼太太各自背靠着墙,面对面坐在客厅地板上,细听着周遭渐趋平复的噪声。如今的摩天楼居民,就好似在没有光亮的动物园里的一群生物,一同蛰伏在阴郁的沉寂中,时不时暴起,急促又暴戾地彼此撕咬一番。

希尔曼的几位近邻——保险经纪人夫妇,还有两位业务经理和一位药理学家,都是成日没精神也无组织。怀尔德曾经拜访过他们几次,不过他发现用“自我利益”作为诱饵,已经不能让他们打起精神来了。实际上,只剩下用最明明白白的方式表达那些非理性的敌意,才能刺激到他们混沌的大脑。怀尔德那些真假参半的怒火,那些复仇的幻想,短暂地把他们从麻木状态里唤醒了过来。

摩天楼上下,随处都在发生着以更为激进、更有野心的领导者为核心的结构重组。午夜过后的几小时里,走廊和候梯厅的路障后面闪着手电光,五六名飞地成员各自蹲在垃圾袋之间,彼此鼓劲,如同婚礼上的宾客相互劝着酒,明知再喝下去很快就会在糖果堆里上演自由交媾。

凌晨两点,怀尔德离开了希尔曼的寓所,着手去煽动他的各位邻居。那些人正蹲在一起,手里有棍子有长矛,盛着威士忌的一只只扁酒瓶在他们脚边摆成一堆。周围高高堆起的垃圾袋被手电光照亮,那是他们的弃物残渣博物馆,颇引人侧目。怀尔德坐在这群人中间,阐述了自己要去上面的楼层再次觅食的冒险计划。即便这些邻居已有好些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也还是不愿意参与,他们惧怕上面的实力。怀尔德则巧妙地利用了他们的想象力。寻找假想中的替罪羊时,他又一次挑上了精神科医生艾德里安·塔尔博特,这一回的指控是此人在泳池更衣间猥亵幼童。罪行之不实,这些人心知肚明,却反而更加坐实了罪名。不过,在行动之前,他们坚持要求怀尔德再编出一个更骇人的罪名——就好像塔尔博特的性犯罪之所以有吸引力,其精髓就在于它们纯属捏造。凭借这摩天楼里的逻辑,最是清白的无罪之人,反成了罪大恶极。

天快亮的时候,怀尔德来到了26层的一间空公寓里。此处原来住着一个女人和她年幼的儿子,他们才刚将公寓弃置不久,也没打算在门外挂上锁。怀尔德晚上撒野累了,没费时间就砸开了门。他避开了他的突击小队,任由他们第九第十趟地去拆塔尔博特的家。在这最后几分钟的黑暗里,他要找间空公寓把自己安顿好,睡觉以度漫长的白昼,好在黄昏时分重新踏上登顶摩天楼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