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关键证人(第6/7页)

但不会有的。一切都很正常。至少他这么认为。

他站在装置中心,拍了拍头顶上方三个尖头中的一个,只是为了确定它很结实。对。克伦斯基加速器运行得很正常。

他直起腰,欣喜地看见伯爵在对他微笑。

然后伯爵说了一句话,这句话会在克伦斯基的余生中永远折磨他。

“现在让你看看我怎么对付傻瓜。”

伯爵拨动了一个开关。

“不!”克伦斯基绝望大叫。“别动那个开——”

关。

有一瞬间,什么也没有发生。接下来的许多年,也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尼科莱·克伦斯基把全部余生都用在了等死上。

他站在机器中心,望着那四张脸盯着他。四张脸全都凝固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每一年,其中一张脸会眨一次眼睛。眨眼是轮流发生的,就像季节更迭。蠢笨男人,聪明姑娘,然后是赫尔曼。伯爵从来不眨眼。克伦斯基直到这会儿才发现伯爵从来不眨眼。

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确实是他傻。不过他现在有许多时间可以反思错误了。他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制作场接合面稳定器。伯爵经常提醒他,但他每次都只是点点头,说已经排在计划里了。事实上这个任务很复杂,而他有那么多其他工作要做。他和自己争辩过,说到底,设备运行时,你为什么会需要跨越两个时间场呢?

但事情就这么发生了,他被困在运行中的加速器里,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脱身。时间泡外,他的生命在刹那之间流逝。他试着想象那幅景象,他的五官变得模糊,四肢开始抽搐,头发变长,皮肤松弛。

但是在时间泡内,生命还是以正常的速度流逝。

什么都没有发生。

直到永远。

他有漫长的时间可以反思错误。他在哪些事情上犯了错,哪些事情他可以做得更好。有什么话他该说但没说。讽刺的是,他现在有时间制作场接合面稳定器了,却没有办法去实现。第一天,他翻遍了所有衣袋。两支铅笔,一张纸。他花了几十年在那张纸上写下文字和公式,告诉外面的人如何制造场接合面稳定器,及时拯救他的性命。他朝他们挥舞那张纸,但他知道,就算他这么做了,尽管他在时间理论方面做出了重大突破,把所有信息都写在了这张纸的一面上,但依然无济于事。阅读文字和做出反应需要时间,讨论公式需要时间,哪怕是找螺丝刀也需要时间,等他们完成这些任务,他早就死了。

时间流逝,对他们来说那么快,对克伦斯基来说又那么慢。

他太无聊了。他背诵实验室里的所有东西。他花了许多天盯着随便靠在墙边的《蒙娜丽莎》。从来没有人像克伦斯基那样看过这幅画,他眯着眼睛查看背景里那座神秘城市的圆顶和河谷。那是个什么世界,什么人幻想中的岩石?

克伦斯基永远不会知道答案,但他在脑海中去了那里千万次。他在时间泡的范围内踱来踱去,回想童年时走过布达佩斯大街小巷的情形。他努力回忆歌曲和书籍。他祈求饥饿或缺水能杀死他。

但没有。

接下来的几十年,他发出的最后一个音回荡在空气中。“关”。要是能被记录下来,将是多么著名的遗言。

有时候他坐在平台上。有时候他睡在平台上。然后重新站起来。满腹悔恨。新的一天开始。没有尽头的一天。

有好几年,他望着姑娘伸出手,想穿过气泡抓住他。她的手每天都在接近。总算是值得一看的东西。当然,他知道最终的结果会是什么。她的手花了那么久才伸得那么远。然后,某一个月,它停下了。

没有场接合面稳定器,他告诉姑娘。他知道那只手将在哪一周的哪一天停下,为此准备了一场演说。他伸出手,用指尖去迎接她的指尖。也许不可能的奇迹终究会发生,她突破了时间泡。

接下来的好几年,他望着那只手慢慢缩回去。完了。结束。放弃。扔下他。永远孤独一人。

他看着自己的手,已经衰老的手。皮肤薄得像是羊皮纸。骨头酸痛。但还不够。前面还有许多时间等着他。

他想起医生们的告诫。尼科莱,你必须少吃点这个,尼科莱,你必须少喝点那个。你不想年纪轻轻就死去吧。后悔莫及啊,为什么要听他们的话?到了最后,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他等待了那么久。

他望着外面四个人的面容。他经常这么做。赫尔曼,冷漠,好奇。他到死也不知道管家究竟在想什么。

蛮牛,克伦斯基始终不知道他叫什么,他困惑地盯着教授看了几十年。

姑娘,伸手来抓他的女孩,惊恐地盯着他,慢慢地、慢慢地领悟了真相。

伯爵向整个实验室绽放灿烂笑容,就好像尼科莱·克伦斯基教授的恐怖死法是个绝妙的玩笑。“现在让你看看我怎么对付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