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回归(第3/6页)
老人摇摇头,接着说: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位白痴以其卓绝的第二智能开辟了新时代,历史书上已命名为‘新智人时代’,宣告了旧时代即自然人时代的结束。而他当之无愧地成为新智人之父。
“要知道,在自然人时代,人类改变世界时,其主体,即人脑的物质基础,是进展极微的,这就注定外部世界的变化只能以算术级数进行。而新智人时代中,其主体即人脑中的第二智能也在飞速发展,主客体相互震荡,波峰叠加,世界就以阶乘速率进展。35年来的变化是原人类难以想象的,一个极有说服力的例子就是你面前这位老人。坦率地讲,他曾是历史上最杰出的科学家之一,素以自己远超常人的智力自负。今天呢,他的智力已经根本不能接受科学的新发展了,就像猿猴的脑子不能理解微积分一样。所以我坚决辞去地球科学委员会主席的职务,来这儿做侍者,这样多少可以满足一个痴呆老人可怜的自尊心。”
老人停顿下来,让王亚当来得及咀嚼一番。他凝望着恐龙,少顷又用目光向王亚当探询:可以继续吗?王亚当点点头。
“现在第二智能已发展到13BEL级了,即人脑的1013倍,一个不祥的数字。人脑与之相比,不仅信息存储、快速计算等能力不可同日而语,就是人类素常自负的创造性思维、直觉、网络互补能力也瞠乎其后。第二智能唯一缺乏的是感情程序,包括性程序。然而非不能也,新智能人只是更愿意在这方面保持自然人原貌,就像20世纪的人们喜爱土风舞一样。
“尽管长期以来,新智能人也一直在用种种方法改变自然人本身,并取得很大进展──正如雪丽小姐近乎完美的躯体──但其进展相对是很慢的,尤其是自然人脑。你可以想象,如此强大而日新月异的第二智能同柔弱停滞的自然人脑共存是什么局面。可以说,机器人借助于人体,在人脑的协助下,已经占领了地球;而我们像愚蠢的螟蛉一样,在自己身体上孵出蜾蠃的生命。”
老人的痛苦、自责和无能为力的愤怒,经过30年的冷冻已经不那么灼人了。不过唯其平静,亚当更能感受到它的沉重。
“其实,早在植入成功之前我就清楚地看到了这种危险。”老人苦涩地说,“老实说,如果我能相信我的死亡可以中止这个进程,我会毫不犹豫地烧毁全部资料,开枪打碎这颗过于聪明的头颅。可惜我知道,即使我死了,或迟或早总会有另一个人打开这个潘多拉魔盒,我能做的是尽力为人类挖几道坚固的屏障。你知道著名的‘第二智能三戒律’吗?那是我起草的,在第一例植入术施行的当天即由地球人委员会通过。”
老人以平缓的语调背诵了《在人体内植入第二智能三戒律》:
1.任何第二智能的被植入者必须年满15岁,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签字确认本人自愿植入第二智能,并由至少一位处于自然人状态下的完全清醒的成年直系亲属副签。
2.植入人体的第二智能必须具备这样的功能:在运行十年后应能自动关机,使其载体处于完全的自然人状态,并保持该状态至少100天以上。第二智能是否重新启动应由被植入者自行决定。
3.自然人和植入第二智能的新智人有完全平等的社会地位,可以通婚,但受孕时双方必须同时处于自然人状态。
老人说:“我想通过这三条戒律,至少保持自然人不至于被强迫成为新智人,保证他们植入第二智能后有回归自然人的自由,并使新智人在法律上永远是自然人的后裔。应该说,新智人以机器的精确,严格得近乎苛刻地执行了三戒律。单是有关‘完全清醒的自然人状态’的判断,其法律条文的信息容量就相等于几十套《大英百科全书》。如果不得不同新智人对簿公堂,我们也只能延请新智人律师才能胜任!”
两人相对苦笑。王亚当想插问一句,欲言又止。老人继续说:
“你大概想问,这些戒律是否确实对自然人起了保障作用。没有。因为自第一例植入术以来,几乎没有人不愿植入第二智能,更没有一个人在百日回归之后不愿启动第二智能。人类已经像迷恋毒品一样不能自拔,三戒律也就成为空设。现在,世界上残余的自然人不过百名,他们全是我的同事,是当年一流的物理学家、科学家、生物学家、未来学家。只有这些人卓绝的自然智力和对世界深刻的洞察力,才能认识到第二智能对人类的致命危险。顺便说一句,这100人中华裔占了半数,大概民族性使然吧。他们目前难堪的境遇也大致同我相似。”
老人疲乏了,沉默下来。波涛后留下寂静的海滩,海滩上是历史大潮抛下的孑遗物,只有恐龙的骨架同情地陪伴他们。亚当凝思无语,心灵深处,那种回荡5000年的钟声仍在响,缓慢、遥远,但执著苍劲,他挽着老人的手臂,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