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克罗兹(第5/5页)
克罗兹轮流将两支鱼叉及两支鱼标射到一座冰雪岩块上。鱼叉和鱼标是沉默从几位死于大屠杀的家族成员身上取回来的,几个月前她才为他们两人各自整理出一支沉重、系上长绳的鱼叉,以及一支较轻、适合投掷的鱼标。
现在,他用极大的力道射鱼叉,鱼叉可以没入冰岩中达十英寸深。
沉默女士走近他,翻开她的连衣帽,在瞬息万变的北极光中盯着他。
他摇摇头,试着要挤出微笑。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手势来表达,你们不就是这样对付你们的敌人吗?于是他用一个笨拙的拥抱来向她保证他不会离开她,也不计划在短期内就使用鱼叉来对付任何东西或任何人。
他从来没看过这样的北极光。
不论日夜,瀑布般连绵不绝的彩色帘幕,从海平面一侧舞动到另一侧,头上的天空正是这场绚烂表演的中央舞台。克罗兹在北极与南极探险这么多年,从来没看过足以与眼前北极光迸裂四射的炫目景象相媲美的景象。每天中午出现长约一小时的虚弱日光,丝毫不影响这场空中极光秀的精彩度。
除了视觉上的烟火秀,还有充足的音效配合演出。
在他们四周,冰海受到各种压力发出咆哮、断裂、呻吟、碾磨的声音。此外,还有一长串爆裂声从冰海下面传来,一开始只像是零星的火炮声,但很快就演变成停不下来的隆隆轰炸声了。
一直在期待某件事而心神不安的克罗兹,因为脚下的堆冰在移动并且发出声音而受到严重干扰。他现在都穿着毛皮外衣睡觉,而且睡眠期间都要离开帐篷到海冰上五六次,满心以为他们所在的浮冰就要裂开了。
虽然在距离帐篷五十码内的海冰上确实出现不少裂缝,而且缝隙延伸的速度比人在看似结实的冰上跑步的速度还来得快,但是浮冰并没裂开。裂缝很快就会合起来,并且完全消失。不过,爆裂声持续不断,天空中的激烈极光秀也持续上演。
在他这一生中的最后一夜里,克罗兹睡得断断续续。禁食带来的饥饿,让他感到极度寒冷,连沉默女士的体温也无济于事。他梦到沉默女士在唱歌。
冰的爆裂声最后演变成规律的鼓声,来为她高亢、甜美、哀伤、迷失的歌声伴奏:
阿雅,雅,雅帕皮!
阿雅,雅,雅帕皮!
亚加—加,亚加—加—加……
亚吉,杰,加……
告诉我,大地上的生命非常美好吗?
我在这里充满喜乐,
每当曙光从地平线上升起,
每当伟大的太阳
滑升到天空。
但是,就在你所在的地方
我全身颤抖地躺着,害怕
成群的蛆和许多害虫
或是没有灵魂的海中生物
会将我锁骨凹洞里的肉全吃光
并且把我的眼睛挖出来。
亚吉,杰,加……
亚加—加,亚加—加—加……
阿雅,雅,雅帕皮!
阿雅,雅,雅帕皮!
克罗兹颤抖着醒来。他看到沉默女士已经醒了,用她深色、不眨动的眼睛盯着他。在这一刻,他被一种比惊恐更深植入骨的“纯粹惊恐”攫住,他发现,为他唱“死者之歌”的——照字面解读,是一首已死之人唱给生前自我听的歌——其实不是她的声音,而是来自他尚未出生的儿子。
克罗兹和他的妻子起身,默默穿上衣服,准备共赴某个典礼。帐篷外也许已经是早晨了,但还是像夜里一样。只不过这是个特别的夜,上千条倏然划过天际的彩色光束,交织在繁星抖动的夜空里。
冰的破裂声听起来还是很像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