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第7/10页)
「什么是『真理』?」迈克问。
(「什么是真理?」一个罗马审判官也这样问过,然后此人便洗手不管了。朱巴尔真希望自己也能这么做。)「当你正确地回答一个问题时,你的答案就是真理,迈克。我有几只手?」
「两只手。」迈克修正道,「我看见两只手。」
安妮从书本上抬起眼睛,「六个星期,我就能把他变成一个公证官。」
「安静,安妮。事情已经够难办的了。迈克,你回答得没错;我有两只手。你的答案是真理。假设你说我有七只手呢?」
迈克有些困惑,「我没灵悟到我能那么说。」
「对,我想你不能。但如果你那么做了,你就没有说对;你的答案就不是真理了。但是,迈克——仔细听着——每个宗教都宣称自己是真理,宣称自己的话是正确的。但它们的答案又如此不同,就好像两只手和七只手的区别。弗斯特教徒这样说,佛教徒那样说,穆斯林又是另一种说法。许多答案,各不相同。」
看上去迈克在极力思考。「全都说得对?朱巴尔,我没灵悟。」
「我也一样。」
火星来客一脸困惑,突然微笑起来,「我会请弗斯特教徒去问问你们的灵老,然后我们就会知道了,我的兄弟。这件事我该怎么做?」
几分钟之后,朱巴尔满心厌恶地向迈克保证,自己会安排他会见某个弗斯特大嘴巴。而且,尽管他好说歹说,迈克仍然以为弗斯特教徒与人类的「灵老」有联系。迈克的困难在于他不知道谎言是什么东西。「谎言」和「虚假」的定义都储存在他脑子里,却毫无灵悟的迹象。一个人也许会「说错」,但那只可能是个意外。于是,迈克根本没想过弗斯特教派撒谎的可能性,他们说什么,迈克就信什么。
朱巴尔试着向他解释,所有的人类宗教都自称同「灵老」有这样那样的联系,然而它们的答案却各不相同。
迈克很耐心,也很困惑,「朱巴尔我的兄弟,我试过了……但我没灵悟这怎么可能是对的。在我们那里,灵老说的总是对的。你们——」
「等等,迈克。」
「抱歉?」
「当你说『我们』时,你指的是火星人。迈克,你不是火星人;你是地球人,人。」
「『人』是什么?」
朱巴尔呻吟起来。他知道迈克能引用字典上的定义。还有,这孩子问的问题从来不是故意惹你心烦;他总是为了得到信息——而且期待朱巴尔能给他答案。「我是人,你是人,拉里是人。」
「但安妮不是人?」
「唔……安妮也是人,一个女性的人。一个女人。」
(「谢谢,朱巴尔。」——「闭嘴,安妮。」)
「婴儿是人吗?我看过图片,在天杀的叽叽——在立体影像机里也有。婴儿的形象和安妮不同……安妮的形象和你不同……你的形象也和我不同。对了,婴儿是个巢仔人吧?」
「唔……是的,婴儿是人。」
「朱巴尔……我想我灵悟了,我的同胞——『火星人』——也是人。不管样子。样子不是人。人是灵悟。对吗我说得?」
朱巴尔决心退出哲学学会,还是去织布的好!什么是「灵悟」?这个词他已经用了一个星期——直到现在也没灵悟。但什么是「人」?一只没有羽毛的两足动物?上帝的形象?或者是那个所谓「适者生存」的循环定义所产生的偶然结果?必须受死亡和税收双重折磨的生物?火星人似乎已经战胜了死亡,他们好像也没有人类所谓的钱、财产和政府之类,他们又怎么可能有税收呢?
然而这孩子是对的;形象与「人」的定义毫无关系,形象并不重要,它不过是装酒的瓶子。你甚至可以把人从他的瓶子里取出来,就好像那个被俄国人「拯救」的可怜虫,他的大脑被裹在玻璃里,接上无数电线,活像个电话中转站。老天爷,好个恐怖的玩笑!不知那个倒霉鬼是不是能欣赏其中的幽默。
但是,从火星人的角度看,人类和其他动物该如何区分呢?一个掌握了遥控悬浮术(天晓得还有些别的什么)的种族会为工程学叹服吗?如果会,那么阿斯旺水坝和一千英里的珊瑚礁哪一个会拔得头筹?人的自我意识?不过是自大而已,谁能证明鲸鱼精子或者红杉不是超越人类极限的哲学家和诗人?
有一个领域,人倒是无与伦比:他能不断花样翻新,发明更大更有效的方法去消灭、奴役、折磨,永远使他成为对他自己而言最难以忍受的大祸害。在这方面,人类所展示出的创造性简直没有止境。人是他自己最严酷的玩笑。幽默的根基其实就是——「人是会哈哈大笑的动物。」朱巴尔回答道。
迈克想了想,「那我就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