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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说,稍稍鞠了个躬,“请带我去。”

这个小个子——我几乎可以肯定他是档案管理员——似乎很高兴帮我带路。我们穿越了一个又一个装满书籍的房间:高高的多层储藏室,带着桃心木纹里的走廊,脚步声回荡的巨大房间,途中他漫无目的地聊着新获的书籍、最新的评估以及环网学者的拜临。步途中我没有看到别人。

我们穿过一条带着锻铁栏杆的瓷砖通道,那通道底下是一个凹陷的装满书籍的池子,里面是卷轴、羊皮纸、破裂的地图、彩色稿本,以及古旧的漫画书籍,外面由深蓝的密蔽场保护,不让它们被空气毁坏。档案管理员打开一扇低矮的门,那门比大多数气闭门厚实多了,我们便走了进去,这是一个无窗的小房间,厚厚的帷帘将壁龛半隐半藏,里面排列着古老的书卷。一把皮椅蹲坐在一条大流亡前的波斯地毯上,一架玻璃橱里装着几张真空压制的羊皮纸。

“你打算立刻出版吗?阁下。”矮个子说道。

“什么?”我不再看那玻璃橱,“哦……不。”我说。

档案管理员用一只小手摸了摸下巴,“阁下,请原谅我的唐突,可是,你不出版的话,那实在是太浪费了。虽然几年前我们并没谈过多少话,但是我很清楚,你就是环网内最棒的……如果不是最棒的,也是最棒之一的……济慈学者。”他叹了口气,朝后退了一步,“阁下,请原谅我这么说。”

我盯着他。“不要紧,”我说,突然间我知道他以为我是谁了,我也知道为什么那个人要来这儿。

“你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吧,阁下。”

“如果你不介意,对。”

档案管理员微微躬了躬身,退出房间,关上厚门时几乎发出噼啪一声。这里仅有三盏凹进天花板的灯发出微光:非常适合阅读,但也没有亮到有损这小房间大教堂般的品质。耳边仅有远处档案管理员那不断远去的脚步声。我走到玻璃橱边,双手摸着边缘,极其谨慎,不去弄脏玻璃。

显而易见,第一个济慈重建赛伯人,“乔尼”,在他待在环网的为数不多的几年里,常常来这里。现在我记起来,在布劳恩·拉米亚的那个故事里,她提到过复兴之矢上的图书馆。她开始调查她的客户和恋人的“死亡”时,曾跟踪他来过这里。后来,他真的被杀了,除了舒克隆环里记录着的人格。之后,拉米亚也来过这个地方。她跟朝圣者们说过两首诗,第一个济慈赛伯人每天来此阅读的两首诗,为的是理解他存在的理由……也为了理解他死亡的理由。

那两页原始手稿就在玻璃橱里。第一首——我想——是一首过分感情化的情诗,最开头一句是“白天消逝了,甜蜜的一切已失去!”;第二首更好,虽然沾染着罗曼蒂克的病态,是那过度罗曼蒂克、过度病态化时代的产物:

这生命之手,温暖能干,诚挚欲攫取,

但若身处冰冷寂静之坟茔,这冰手仍欲去,

白天多寒瘆,梦夜多凄苦

汝欲汝心血不流

甘愿让我红色血脉再次流

汝内心平静我能见,我把你紧紧拥在手。

布劳恩·拉米亚几乎把这作为一条来自她死去爱人的私人信息,那是她肚子里孩子父亲的信息。我盯着羊皮纸,俯下我的脸,不让我的气息把玻璃弄模糊。

这不是一条跨越时间传递给布劳恩的信息,也不是献给我最亲爱的、灵魂渴求的芬妮的同时代挽诗。我盯着这些褪色的词语——笔迹非常端正,那些字在跨越了时间的旋涡和语言的革命之后,仍然清晰可见——我回忆起,我在一八一九年十二月写下了它们,将这诗的片段潦草地写在一张纸上,在那张纸上,我刚刚开始动笔写充满讽刺的“幻想故事”——《小丑,或者,嫉妒》。那简直就是通篇的废话,在它给予我些许消遣之后,我就把它放弃了。

《生命之手》的片段就像那些诗歌旋律一样,萦绕在我心头,仿佛是不断回响的弦音,让人不得不抬笔写在纸上。它反过来也是在仿效一首让我不满意的早期诗……我想是第十八首……那是我第二次尝试讲述太阳神海伯利安的陨落。我回忆起第一个版本……这一版毫无疑问仍在出版,而我的文学遗骨已经被埋没,就像某个无人注意的圣人的木乃伊遗体,陷在了文学祭坛下的混凝土和玻璃中……第一版如是说:

“活着的人儿说:

‘汝非诗人也——也许无法讲述汝之梦’?

然则每人的灵魂都不是朽木一块,不单有眼有嘴

他还应该有爱

应该被他的母语滋养。

此梦现在意欲开演

是作为诗人还是狂热教徒的意念,

当那撩过我手的温暖笔触埋进坟茔时,我们便会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