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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管为什么,”约翰说,“照我说的做。别等了。如果你不马上离开,以后就没机会了。”

杜雷昏头昏脑地转过身,似乎他能直接走回医院的床上去。他回头朝又矮又瘦的年轻人看了看,那人正站在鹅卵石湖岸边。“那你呢?”

约翰又捡起一块石头,掷了出去,石头仅仅跳了一下,就马上消失在了镜面之下,他摇摇头。“眼下,我很高兴待在这儿,”他说,与其说是对杜雷讲话,不如说是自言自语,“我真的很喜欢这次旅行。”他摇摇头,似乎要把自己从幻想中摇出来,然后抬起头,笑盈盈地看着杜雷。“快走。快挪挪屁股,教皇陛下。”

杜雷感觉震惊、滑稽、恼怒,他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正躺在政府大楼的医务室中的床上。医师把亮度调得很低,以便让他好好睡觉。监控器的小圆珠紧紧抓着他的皮肤。

杜雷在那躺了一分钟,因为三度烧伤的治疗,他感到浑身发痒,很不舒服,同时想到了那个梦境,他觉得那只是个梦罢了,他可以倒头继续睡上几小时,等爱德华蒙席——哦不,主教和其他人来这护送他回去。杜雷闭上双眼,想起了那张既有男子气概,又相当儒雅的脸庞,那双淡褐色的眼睛,那古老的语调。

耶稣会的保罗·杜雷神父坐起身,挣扎着站起,发现衣服不见了,身上只穿着一条医院用纸睡裤,于是他把一条毯子裹在身上,拖着光脚,不等医师对示踪传感器作出反应,就走开了。

在大厅的远端有个仅供医师使用的远距传输器。如果它不让他回家的话,他会再去找另一座。

利·亨特抱着济慈的尸体,走出埋在阴影中的大楼,踏进阳光普照下的西班牙广场。他满心期待,希望能在那里看见正在等他的伯劳。然而,出现在眼前的是匹马。亨特并不擅长辨认马匹,因为这种动物在他的时代已经绝种,但看样子,这匹马就是先前带他们来罗马的那匹。它身后连着同样的小车子——济慈称其为“桅图拉”,就是他们早先坐过的小车子。因为有这辆车子的存在,亨特也更加容易地辨认出了这匹马。

亨特抱着尸体,把它放置在马车座椅上,并小心翼翼地把它用亚麻布包住。马车开始缓缓上路,他紧随一旁,一只手仍然摸着裹尸布。济慈弥留之际,曾叫亨特把他埋在奥理安城墙和卡伊乌斯·凯斯提乌斯金字塔边上的新教公墓中。亨特隐隐约约记得,在先前他们古怪的旅途中,他们曾路经奥理安城墙,但是,如果他的生命——或者济慈的葬礼——完全取决于那个地方,他是肯定找不到它的。但不管怎样,马儿似乎认得路。

亨特在慢慢移动的车子旁拖着沉重的步子,他意识到,空气中带着美妙的春晓之味,还有一种腐败植被的含蓄气息。济慈的尸体是不是已经在腐烂了呢?亨特几乎不懂死亡具体意味着什么,他也不想知道。他使劲拍了拍马屁股,赶着马儿,可是那畜生却停了下来,缓缓转过头,向亨特投来一道责难的目光,接着继续它沉重缓慢的步伐。

向亨特泄密的,更多的是眼角瞥到的一丝闪光,而不是什么声音。他飞快地转过身,伯劳就在那儿——在他身后十到十五米外,紧紧跟着马儿的步伐,那是种既庄严但又有点滑稽的进军,每迈一步,插满棘刺的膝盖就高高抬起。日光在甲壳、金属牙和刀刃上闪耀。

亨特心中冒出的第一股冲动是想抛下马车独自跑开,但是他心中又涌起一丝责任感,还有一股更深的迷惘,将那股冲动抑制住。除了西班牙广场,他还能跑到哪儿去呢——而伯劳拦住了去广场唯一的路。

那就姑且把那怪物看作这疯狂吊唁队伍中的一分子吧,亨特转过身,背对着伯劳,继续在马车旁行走,一只手伸进裹尸布,紧紧抓着他朋友的脚踝。

行走的过程中,亨特时刻留意着远距传送门的迹象,或是任何超越十九世纪技术的征兆,或是另一个人的影子。但什么也没有。眼前的幻觉真是逼真——他正走在公元一八二一年二月如春的天气下,正在穿越被人遗弃的罗马。马儿踏上离西班牙台阶一个街区外的某座丘陵,在宽阔的大道和狭窄的小巷中转了好几个弯,经过一座弯曲、崩裂的废墟,亨特认出这是圆形大剧场。

然后马车停了下来,亨特原本正一边走,一边想入非非,现在突然醒来,左右四顾。他们就在一堆簇叶丛生的石头外面,亨特猜,那就是奥理安城墙。这儿的确有一座小小的金字塔,但是新教公墓——如果那的确是的话——似乎更像是牧场,而不是公墓。绵羊在柏树的树荫下啃草,它们身上的铃铛在沉闷、暖和的空气中发出阴森的叮当声。遍野的青草有齐膝高,甚至更高。亨特眨眨眼,看见孤零零的几块墓石散落各处,被青草半掩。近处,就在啃草的马儿脖子的对面,有一块新开挖的墓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