穴居进化史(第10/18页)

“是否每一个大于2的偶数,都可以表示为两个质数之和?”

计算机上的一排信号灯亮了,庞大的机体嗡嗡运转了起来,并没有从输出槽中吐出打孔的的长长纸带。但他忽然发现,天上的星星渐渐开始了移动。它们缓慢地离开了原来的位置,在夜空游荡着,渐渐组成他熟悉的数字和符号。

他明白了,宇宙就是那台计算机,一切答案,早已在宇宙中写下。

旷野不见了,他飞腾在星海之上,星潮涌起,眼花缭乱的数学式扑面而来,又转眼拆散,重组……在他眼中,那不只是数字和符号,在数字的背后,一个清晰的结构浮现出来,那是宇宙本身的结构,庄严、完美、精妙绝伦,天,怎么会是这样?这种思路简直太奇妙了,我可从来没想——

他蓦然惊醒了过来,当然,还在自己的小房间里,房里的灯光还亮着。刚才只是一个梦,又彷佛不只是一个梦。

他定了定神,脑子里的印象还记忆犹新,他明白了那是什么,他一直在寻找的终极解法!不,远不是一个解法,而是数学最基本的秘奥。他忙坐起来,趴在桌子上,随便抽了张纸写了起来。他知道必须要快,几乎每过一秒,头脑中的印象就会淡化一点。没时间全写下来了,只有记住几个思路中的要点,其他的以后再推算。但他凭着一个数学家的直觉知道,这将是一个正确的方向。它不仅能解决一个基本数论问题,还会带来数学乃至整个科学体系的根本性变革,就像微积分引领了牛顿力学,非欧几何为相对论铺平道路一样,也许这个发现会解开宇宙的奥秘……

他刚写了半行字,一阵重重的脚步声从楼道里传来。他蓦然紧张了起来,虽然知道多半和自己无关,但总不免感到杯弓蛇影。不,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他对自己说,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和我无关,不能分心,快写下去,比起我笔下的算式来,世上的一切都微不足道……

可是他错了,脚步恰恰是冲着他而来。

“开门!开门!”有人用力砸门,声音中带着他很熟悉的凶狠。

他惘然开了门,两个穿绿军装的粗豪汉子打着手电,站在门口,他认出来,是最近进驻研究所的工宣队,前面一个高个子劈头盖脸地问:“陈景润,深更半夜你不睡觉,开着灯在干什么?”

“我……”他一下子懵了。

“老实交代,是不是在收听敌台!”

“这……这从何说起。”他总算回过神来,“您看,我房间里连个收音机都没有。”

对方一把推开他,走进狭窄的房间,蓦然多了两个人,小房间里顿时挤得满满的。来人提着手电,用锐利的目光搜索了一遍,寻找一切可疑的证据,最后拿起桌上他正在写的手稿,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

“这是……那个证明……我的研究……”他结结巴巴地说。

“什么研究?还是那个什么1+2?”

“那个已经证出来了,现在是证1+1……”他试图解释,却怎么也说不清楚。

“什么1+1 ,1+2,无稽之谈!”对方厉声说,“1+1也要证明?小学生也知道等于2!陈景润,我看你是坚持走资产阶级白专道路不改啊!”

“不,我这也是为革命……毛主席教导我们说 ‘知识就是力量……’”

“胡说。”对方反问,“毛主席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我……”他刚想起来,那是英国人培根的话,“我记错了,但是毛主席也说过——”

“好哇,陈景润,你心里怀着对党和人民的不满,居然公然伪造毛主席语录!”对方极为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我没有啊!”他知道这个罪名可大可小,弄不好自己就得进监狱了,惊得冷汗涔涔,“我真的只是搞研究……这是国际学术界公认的课题……”

“住口!”对方吼了一声,“什么学术界?什么国际?炫耀你有海外关系?现在还敢摆资产阶级学术权威的臭架子?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是,我忏悔,我改造……”他知道怎么辩解也没用,只好唯唯诺诺,说什么都应下来再说。

对方又训了半天话,看他终于老老实实一声不吭了,还算满意地点点头:“嗯,你的问题,我会跟革委会报告的,你过几天做个深刻的检查,把自己思想深处的臭老九毛病好好挖一挖!对了小张,把这个白专的灯泡拿走!我们楼下打扑——那个搞革命工作要用。”

他身后的汉子答应了一声,就要去拆灯泡。他急了:“不,你们不能——”

“什么?”对方眼珠一瞪,他剩下的半截话又咽了回去。

小张的一双脏鞋踩在他的床上,把灯泡拆了下来,房间里只剩下了手电的光。

“走!”两位工人阶级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门,手电光消失了,房间沉浸在一片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