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第8/9页)
德国领事说:“你这是让我对超出我管辖权的事态负责。”
“懦夫。”田芥先生说,“我已无话可说。”
“你这样办事,跟现代文明规范背道而驰。”德国领事说,“你让大家相互仇恨并伺机报复。本来应该公事公办走走形式,现在却掺杂了许多个人情感。”他把手上的烟头往墙角一扔,转身走开了。
“把你那肮脏的烟头带走。”田芥先生有气无力地说道。但是德国领事已经转弯不见了身影。“任性的小孩才会这样。”田芥先生对拉姆齐先生说,“你看到的是令人讨厌的孩子气举止。”他摇摇晃晃地朝办公室走去。他的呼吸愈发困难,一阵疼痛延伸到他的左臂。他用一个手掌紧捂住胸口。“哦。”他哼了一声。他的眼前没有地毯,只有金星直冒。
帮帮我,拉姆齐,他喊道。但是没有回应。求求你。他伸出手,东倒西歪。但是什么也没有抓住。
田芥先生倒下的时候,抓住了衣服口袋里齐尓丹先生怂恿他买的那个三角银器。他想,三角银器没能拯救我,没能帮助我,所有的努力都是徒然。
他跌了下去,手、膝盖和鼻子着地,趴在了地毯上。拉姆齐先生四处求救。要保持平衡,田芥先生想。
“我只是心脏病犯了。”田芥先生勉强说道。
好几个人合力把他抬到沙发椅上。“放松,先生。”其中一个对他说道。
“请通知我妻子。”田芥先生说道。
不一会儿,他听到救护车在街道上呜呜地叫着。人们奔来奔去,一阵慌乱。一张毯子盖到他身上,一直盖到他的腋下。领带被拿走了,衣领松开了。
“现在好一些了。”田芥先生说。他放松地躺在那儿,尽量不动弹。他想,事业肯定完了。德国领事无疑会在上层掀起波澜,抗议我的粗暴无礼。这样的抗议或许也是合情合理的。无论如何,能做的我都做了。现在,一切都要由东京和德国的派系决定了。无论斗争结果如何,都非我力所能及。
我原以为这只是一桩有关塑料的生意,他想,来的只是一个重要的模具销售员。神谕预测对了,并且给了我暗示,但是——
“把他的衬衫脱了。”一个声音说道。显然是大厦里的医生。他的语气不容置疑。田芥先生笑了。语气就是一切。
田芥先生想,这是否就是答案?人体的奥秘,人体自身的奥秘。现在是时候退出了,或者是时候部分退出了。一个我不得不顺从的天意。
神谕最后是怎么说的?那天,两个德国国家安全警察一死一伤躺在他的办公室里。他询问的时候,神谕是怎么回答的?是中孚卦第六十一:内在的真实。卦上是说猪和鱼,但猪和鱼是最没有灵性的,这讲不通。原来是指我,《易经》说的是我。我永远都不会完全弄明白。神谕的特点就是这样。也许现在的情况就是内在的真实?我目前的遭遇就是内在的真实?
我要等下去,要看个究竟。要弄清内在的真实到底指的是哪一个。
或者两个都是。
那天晚上刚吃完晚饭,一个警官来到弗兰克·弗林克的牢房,打开门,让他收拾桌上的东西。
不一会,他就走出了卡尼警察局,来到人行道上。周围是匆匆来往的行人、大声吆喝的三轮车车夫、公交车和喇叭按得嘟嘟响的小轿车。天气寒冷。每幢大楼前面都有一个长长的影子。弗兰克·弗林克站了一会,然后不由自主地和等在人行横道区的一群人一起过了马路。
被抓得稀里糊涂,他想,没有缘由。现在又放得稀里糊涂。
他们什么也没说,只是把一包衣服、皮夹、手表、眼镜盒及其他私人物品交还给他,然后又去忙另一件公务:一个上了年纪的醉汉被从马路上抓了进来。
真是奇迹,他们居然放了我。完全是侥幸。按理我应该被押上飞往德国的客机,准备受死。
他依然无法相信前后发生的一切,不管是先前被抓,还是现在被释放。太虚幻了。他踩着被风吹过来的垃圾,走过已经打烊的商店。
新的生命,他想,好像经历了地狱,获得重生一般。的确是地狱。
我该谢谁呢?或许应该祷告?
向谁祷告呢?
他走在夜晚繁忙的人行道上,看着格兰特大街上的霓虹灯广告和喧闹的酒吧门口。他对自己说:我真想弄懂这一切。我想弄明白。我得弄明白。
但他知道,他是永远也不可能弄明白的。
偷着乐吧,他想。然后他一直往前走。
他心里有个声音说:回埃德那儿去吧。我得回到那个地下室车间,继续完成做到一半的工作,用我的双手制作首饰。用工作取代思考,取代探寻和理解。我要一直忙个不停,一定要把首饰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