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色幻觉(第10/17页)

因此,我来夏威夷后,陷入自杀与否的矛盾,只是在表演给别人看,以迷惑对手,实际上是静静等待下一个指令。

一切都是假的,包括我要自杀的念头。

这时已经到了要给韩国人回话的时间。我把电话拨入朴相柱的房间。没人接。

我刚搁下电话,电话铃却响了,是韩国人。他问我是否已决定加入他的计划。

我说:“有一个问题。我查了这旅馆的历史,它建于五年前,不可能凭空忽然出现,你忽略了这个吧?如果它在众目睽睽下一夜间变化出来,难道不成了最大的新闻?”

“这我忘了告诉你。首先,它建得很快,只奇迹般地用了三个月时间。其次,建造的时候,一切都用大棚围了起来,对外说是试验新的工艺。谁也看不见。等大棚撤去时,建筑已成形了。这难道还不让人怀疑?”

这是一个理由。

“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察觉?”

“当然有。我们不是就知道了么?但很多人遭到了追杀。你决定了吗?”

我沉默。

“韩,你难道忘记了南京大屠杀?当你的祖国正面临危险时,你还能单独一人去自杀么?”

最后一刹那,我犹豫着是否要把我对自己身份的怀疑告诉他,但我放弃了。我惊喜地意识到一个来自内心深处的指令,并非我自主的决定,我说道:“我正要告诉你。要不,还是你自己干吧?如果一切真如你说的那样,我们中国政府也一定有所觉察。我们会及时作出反应的。国内爱国主义热情正在升温。我们跟日本还有钓鱼岛事件要算账呢。”

那边半天不作声。

我说:“实在对不起。我想,在这件事中,我会做我应该做的。”

我郑重地拒绝了韩国人。一种恢复了的对本民族的自信,闪电般撞击着我的心灵。

“那好吧,中国人。我将自己行事。”他悲壮地说。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我犹豫了一下。

“嗯,”韩国人的语调又变得低郁悲凉,使我暗暗吃惊,“我刚才给我夫人打了个电话。我们已经有半个月没联系了。她在欧洲一所大学念书。我不敢告诉她我面临的危险,韩国面临的危险,世界面临的危险。现在,我真想念她。韩,你想念你国内的亲人么?”

“我没有亲人。”

“啊,对不起。不过,韩,有一件事。如果我万一有什么不测,你能否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我夫人?”

“我不敢肯定。因为,没准儿,我还是要去自杀的。”

我害怕他再说下去,包括留下他夫人的联系方式。我急切地搁了电话。

又一个指令在心中出现。我拨了日本人房间的电话,但是没人接。

我颇觉不妥。

在另一个内心指令的指挥下,我决定直接去找日本人。这将是一次正面交锋。我将赶在韩国人之前。然而,我明明记得他上次告诉我的房号是一六一二,但我没找到它。

我心惊胆战地打电话到服务台,说了鱼崎辉的名字。

“抱歉,我们酒店没有这个人的登记。”

“那么一六一二房住的是什么客人呢?”

“抱歉,我们没有这个房间。”

“可我明明去过那房间。”

“那一定是你看错了房号。”

电话搁断了。

我震惊而失望地看看窗外天空。星星从云层中溢出。海水发出正常的拍岸声。但我嗅到了其间的不祥气氛。

我开始紧急收拾行李,准备退房。就在准备跨出房间时,我再次回头看了看窗外,只见一片浓浓的红光浮在外面,星星已然隐匿了。

沉闷的雷声传了过来。我不再猜测这是美军借夜幕掩护在做试验。血光之灾是否已迫在眉睫?

我快步出门。打开电梯时,忽然看见里面趴着一个人。我把他翻过来,是韩国人朴相柱,已经断气了。我退出电梯,循着楼梯往下跑。刚过了一层,便看见拐弯处的墙上映着一个人影,像一个守候动物的猎人。我赶紧又爬回楼上,钻进我的房间,紧闭上房门。

我再次打日本人的电话,却老是占线的声音。

夜色惨淡,像打翻了一个染缸。云端上好像有人在锯木头。我把窗户关紧,拉上窗帘。

但红光却似乎能透过窗帘浸入。我仿佛在看一场皮影戏,云层间恍惚有人影在动。这是我在惊恐中产生的又一重幻觉吗?

跟着,墙壁也开始透明。韩国人的脸映在窗上,眼鼻模糊,张口欲说什么,顷刻又消失掉了。

一切一切的话语世界都在成为现实。

我被溺毙感抓住。夏威夷,巨大的航空母舰正在往下沉。

慌乱中我向服务台拨电话,只听见一片忙音。

而此时,掌中的电话机竟也透明起来,成了一个玲珑的小玩意儿。忽然,我低头看见我的全副骨胳和内脏在眼前显现,一颗血淋淋的心正在皮下跳跃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