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一个孩子(第14/30页)
直到第二十六天时,我才终于回到乌龟栖息的湖泊。它们就像温驯又有点好奇的奶牛,朝我游过来,我一把从水里抓起较小的两只,放进我随身携带的两个打了洞的厚纸板箱子里,它们大概只有餐盘大小。
要走下高地并不难,只是速度很慢。我想过我也许可以沿路留下记号,但最后还是觉得这么做一定会便宜其他人。例如,在地上钉桩子或者把树皮刮出记号,都有可能在未来让寻找欧帕伊伏艾克的人发现(当时我觉得情况可能没有塔伦特预言的那么夸张),循着记号走下去。最后,我只能设法画出一幅非常详细的地图,不用地标来标记转弯与改变方向的地方(因为此刻我看到的树苗在两三年后肯定无法被认出来),而是把转弯处之间的大致距离标示出来。当然,画图的过程中,我必须不断把那两只乌龟摆在地上,画完后再拿起来。
走到第九间小屋后方那棵玛纳玛树之后,我蹲坐在树的后面,等着天色完全变暗。艾丝蜜与塔伦特在这次或上次来伊伏伊伏岛期间,终于获邀参加火堆边的晚宴,他们有可能在那里待上好几个小时,完全不会查看四周。至于麦尔斯,到了晚上一般都回到营区,拿出各种各样的刷子把那些宝贝菌类上的尘土刷掉,一边用嘴巴朝着菌类呵气。我沿着一间间储物小屋后面朝我那棵树走,蹑手蹑脚,随手捡起些细小的树枝与苔藓,把纸箱盖住藏好。我随身带了在加州的动物饲料店买来的丸状乌龟饲料,于是摆了几颗在那两只欧帕伊伏艾克前面,它们吃掉前先看了一会儿,随后我才坐下,总算松了一口气。
后来,许多爬虫学家在论文中详述这种乌龟的异常特征与特性时,全都忘记的一点,也是我认为最吸引人也最独特的一点:它们可以表现得跟狗一样友善,同时跟猫一样以自我为中心。吃完饲料后,它们在我身边晃了好几分钟,等我拍它们的龟壳,而且,它们并未退却或有所防卫,而是把眼睛闭起来,好像很享受的样子,跟多年前它们祖先的表现没两样。
跟它们坐在那里时,我想起我跟塔伦特关于孩子的那席话。过去两周以来,我发现自己唯一的慰藉与娱乐就是跟村里的小孩在一起。每当我捕抓乌龟的计划失败,垂头丧气地走回营地时,都会在村子边缘遇到他们,而且我渐渐看懂了他们原来是在玩游戏或演戏,而不再像先前那样,觉得他们只是在胡闹乱玩。有个游戏他们特别爱玩:两个孩子面对面,把一片植物的外壳平放在某根手指上。然后开始在原地转圈,愈转愈快,谁设法不让植物外壳掉下来就赢了。
我特别喜欢与其中一个孩子交谈,观察他。他大概七八岁,看起来沉静专注,让我想起先前那个男孩。他不像是被排斥的孩子,但是和其他孩子的相处也不算融洽,他们会玩丢东西的游戏,在村里追逐,或是比较胆量,看谁敢往村子外围走,甚至离开第九间小屋后面那棵玛纳玛树,爬个一两步再重回山下,因为害怕或得意而大声尖叫。但这时候,他都只是在一旁观看,把一只手指摆在嘴边,脸上一副忧虑的模样。他皱着眉头的表情让他很像个大人,令我十分动容,因为那种表情出现在小孩脸上时,看起来悲伤而睿智。在与我越来越熟悉,渐渐信任我之后,他有时会把一只小手摆在我的手臂上,或者紧挨在我身旁坐着。而我总是发现自己唠唠叨叨跟他讲个不停,把我的生平、实验室和欧文的事都跟他讲。虽然他一点也听不懂,但还是静静倾听,好像我的话是一阵温热的雨,舒服得让他觉得没必要躲雨。
某个非常热的下午,其他孩子又消失在了村子另一头,而那个男孩则在我身边睡着了。本来我打算在那天结束前,再往高地走最后一次,探寻通往湖边的路,但是不知为何我没有移动,也许是他深深满足的气息让我不想动,以便维持姿势,让他睡觉吧。我可以拥有一个这样的孩子,我心想。接着我又想到,但是我不想娶老婆。即便我距离美国十万八千里,暂时不受社会规范的约束,我也觉得那不可能,我想不出任何拥有孩子却不用娶老婆的方式。当时我对女人还不太了解,但就算我与女人相处的机会有限,我也知道女人不适合我。娶老婆!我能跟她讨论什么?我想象了过那种日子的情景:我坐在一张纯白餐桌旁,拿刀子锯一块外表很脆的烤肉,耳边传来我老婆走过闪亮的亚麻地板的声响,她用盛气凌人的口气跟我聊起钱、小孩和我的工作,我看见自己一语不发,听她唠唠叨叨地述说她一天是怎么过的,还有洗衣服的事,在店里见到谁,他们聊了什么。然后,我的脑海浮现一连串不同的影像,我抱起一个沉睡的孩子放到床上,传授昆虫知识给他,我们一起捕捉甲虫或蝴蝶,还有头一回一起去海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