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地徘徊(第9/16页)

在多次跃入未来之后,我已经能自在地接近公园里的陌生人询问当天的日期。从被告知的年份看,我来到了二十七年后或者说,我十岁时的三十二年后。我询问的陌生人明显是个当地人,从外表看还是个有点身份的人。我相信他能保密,给他指出了埃丝蒂。我问他是否认识她,他说认识,但也只是确定了她的名字。对我而言已经足够,在那时正合我意,我不愿对她了解太多。

我没有再企图跟埃丝蒂说话。痛苦的羞怯阻止我接近她,我退回到对她的幻想中去——这无疑更适合我这内向的性格。当我年纪渐长,被喜爱的诗人影响得更深时,看起来不仅远远地崇拜着她是更哀伤且绚丽的,而且在她的人生中担任过客的角色是更为妥当的。

为了抵消想再次见她的紧张不安,我为她构筑了一个故事。

她狂恋着一位品格不端的青年——他以精心的许诺与邪恶的谎言引诱她。就在她决意向他倾诉衷肠之刻,他抛下她,穿过明日桥去往未来,再未归还。尽管他做出如此可耻的行为,她依然真心爱他,每日都在明日桥桥畔徒然守候,相信终有一日他会归来。我自航道对岸偷窥她,明知她的耐心等待都是因为患着相思病。太骄傲不肯落泪,太忠诚不愿怀疑,她安然相信漫长的守候终有报偿。

眼下,在我的真实生活中,我有时会虚耗时光想着另一个故事:我就是她的爱人,她在等的就是我。这念头让我兴奋,唤醒我还不完全明白的身体反应。

我一遍又一遍去往公园,愉悦地承受频繁以烂借口逃课带来的处罚。我跃入未来的次数太多,不久就逐渐习惯看到来自其他时间的自己,并醒悟之前已多次见过其他年轻人:像我像得可疑的人,还有在树木周围与航道岸边灌木旁躲躲闪闪探头探脑望眼欲穿的人。有一天很特别——那是个明媚的晴天,正当假日——这种天气里我通常心情不错,有十几个版本的我四散出没在人群中。

某天,在我十六岁生日前不久,我照惯例跳入未来,遇上了寒冷刮风的天气,公园荒无人烟。我沿着那条小路走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孩子,一个小男孩,拖着脚,垂着头,顶着风走,在草皮上蹭着鞋尖。看到他,看到他沾有泥的腿和带有泪痕的脸,我想起了第一次意外跃入未来时的情形。我俩越走越近,我一直盯住他看。他回身看向我,我霎时间仿佛被闪电劈中,惊愕地认出了他。他立即转开眼,蹒跚向前,朝我身后的时间桥去。我瞪着他,回想起我那一天里感受到的细枝末节,如何冒出不顾一切的念头想要回到出发那天,这时我才恍然大悟——过了这么久后终于醒悟——那天我交到的朋友究竟是谁。

我的脑子里回旋着这番醒悟,不敢相信正要发生的事。我叫住了他。

“迈寇!”唤出自己名字的感觉很奇怪。男孩回身看我,我有点迟疑地问道:“迈寇,是你吧?”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的态度很粗鲁,看起来也不愿意交谈。

“我……正在找你。”我说,编了个认识他的理由,“你往前跨越了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去。”

“对,不过——”

“我来教你。很容易的。”

我俩说话时,我冒出个分心的念头:至今为止我都很意外地在重复那一天发生的对话。但是如果我刻意改变了对策呢?如果我说了一些我的“朋友”没说过的话,如果年幼的迈寇没有做出跟我从前一样的回应?影响似乎会很大,我能想象这孩子的生活——我自己的生活——会走向完全不同的方向。我看到了那样做的危险性,知道自己不得不精确地重复那时的对话,以及那时的行动。

可是当我想要讲到埃丝蒂时,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必了,谢谢你,先生。”男孩说,“我能找着路。”

“打算在几座桥上来回跑?”我不确定从前听到的是不是这样,可我知道我当时打算这么做。

“你怎么知道?”

我不再依赖遥远的记忆,我相信命运不可避免,于是不再拼命回忆当时。我想到什么说什么。

亲眼看到自己非常骇人。我想象不到自己以前看起来竟然这么可怜兮兮。怎么看都是个闷闷不乐并且难以管束的男孩,而且既顽固又好胜,这是我业已察觉并厌恶的脾性。我还知道自己深藏着的软弱。我还记得当时的我如何看待自己,当然是指看待年长的自己。我回忆起那天的“朋友”时,觉得他青涩幼稚不成熟,还装腔作势出一副与年龄不相称的清高模样。这么说孩童的我曾腹诽青年的我缺少观察力。自从上学之后我涨了不少自知之明,比起其他同学,我的世界观更成熟。此外,爱上埃丝蒂以后,我非常注意外表与衣着,无论哪一次前往未来都要表现得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