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尔-阿纳吉斯特:四(第2/5页)

“我有知识背景。”她对我们说——或者是对我一个人说。她坐在我的长椅上。我当时脸朝下趴在窗前座位上,脸背向她。“等你们有了这种背景,也会变得同样犀利。”

(这算是某种小圈子里的语言,利用大地给可以听到的语言更多含义。她的语句很简单。“我更年长。”而潜意识中的躁动添加了时间维度上的轻微变形。她是变质过的,为了承受难以承受的压力,改变了自身的构造。为了让这段讲述更简单,我会把所有内容都翻译成口头语言,除非是无法转译的部分。)

“如果我们都像现在的你一样犀利就好了。”我疲惫地回答。我不是在诉苦。再平衡的日子总是很艰难。“那就给我们这种知识背景吧,这样缟玛瑙组件就会听话,我的头也就不会再痛了。”

克伦莉叹了口气。“这些围墙里面,并没有什么能让你们头脑变犀利的东西。”(反感迅速破碎,研成粉末,抛撒到四周。他们给你们的环境过于安全,保护过于周到。)“但我觉得,还有一个办法能让我帮助你和其他人达到那种状态,如果我能带你们走出这个地方的话。”

“帮助我……变犀利吗?”

(她用一个磨砺动作来安抚我。那些人让你们这么迟钝,可不是出于好心。)“你需要更加了解自己。了解自己的本性。”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觉得我不了解:“我是一件工具。”

她说:“如果你真是一件工具,不应该被打磨到尽可能锋利的状态吗?”

她的声音听起来平淡。但周围有一份被压抑的、愤怒的战栗——空气分子在颤抖,我们脚下的岩层发出不协调的摩擦声,就在我们隐知范围的边缘——这让我知道,克伦莉痛恨我刚才说的那句话。我转头面对她,发现自己很着迷,奇怪那份纠结并没有表现在她的脸上。这是她跟我们相似的另一个方面。我们早就学会了隐藏痛苦、恐惧和哀伤,不让它们显现在地面以上、天空之下的任何空间。引导员们告诉我们,我们被建造成了雕像式的模样——冷漠,无情,少言寡语。我们不确定他们为什么会相信我们真的是这样;毕竟,我们的身体摸起来跟他们的一样温暖。我们有感情,他们看似也有,尽管我们的确更不愿意用面容和身体姿态表露情绪。也许这是因为我们有大地的语言?(他们看似并未察觉。这是好事。在地下,我们可以做自己。)我们从来都不清楚,是我们被制造错了,还是他们对我们的理解错了。以及两者是否重要。

克伦莉的内心在燃烧时,表面却完全平静。我观察了她那么长时间,以至于她突然回过神来,发现了我。她微笑:“我觉得,你喜欢我。”

我考虑了这件事的可能推论。“不是那种喜欢。”我说,出于习惯。我有时候要向年轻引导员和其他职员解释这种事。我们在这方面,也被制造得像雕像——这方面的设计思路是成功实现了的,我们仍然有能力交配,但对此毫无兴趣,如果费力去做,也不会生育后代。克伦莉也是一样吗?不,引导员们说,她跟其他人的不同之处仅有一个。她拥有我们那种强大、复杂、灵巧的隐知盘,世上其他人都没有。除此之外,她跟那些人一样。

“真幸运,我谈的并不是性。”她这句话拖着长腔,似乎感到有趣;这让我一半欣喜一半心烦。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克伦莉对我突然产生的混乱毫无知觉,站起身来说:“我会再来。”然后就离开了。

她有几天时间没有回来。但她还是我们上一次网络运转中的一员,所以她总是在场,无论醒着,进食,排泄,还是在我们睡觉时懵懂的梦境里,我们为群体和每一位同伴感到自豪。但这感觉,还是不像看到她本人在场,虽然她也在关注我们。我不能代表其他人,但我喜欢有她在附近。

其他人并不是全都喜欢克伦莉。婕娃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尤其暧昧,在我们私下谈话时,她传来了这样的内容。“她恰好在我们失去特鲁瓦的时候出现?恰好在计划临近结束时?我们都付出过艰辛的努力,才成为现在的样子。等到事情完成,别人会因为我们的工作夸奖她吗?”

“她只是个备用人选。”我说,试图充当理性的代言人,“而且她跟我们目标一致。我们需要合作。”

“只是她本人这样说。”这是雷瓦,他总是自以为比我们所有人更聪明。(我们被设计成智力相等。雷瓦只是比较混蛋而已。)“引导员们此前一直都把她拒之门外,这是有原因的。她可能是个爱找麻烦的人。”

我认定这想法很蠢,但我不允许自己说出来,即便是在地语对话中。我们都是伟大机器的一部分。任何能够提升机械效率的事情都重要;与这个目标无关的就不重要。如果克伦莉真是个惹麻烦的人,盖勒特早就把她跟特鲁瓦一起送到荆棘丛里去了。这件事我们都明白。婕娃和雷瓦只是在闹情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