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Silent Vortex无声旋涡(第24/32页)

“救我……”

小米的脑海中闪过陈开宗的脸庞,混沌中,她希冀这个男人能够再次拯救自己。她抬起头,那个男人的脸在背光中一片模糊,但面部轮廓的变化说明,他正在笑。小米听到了清脆有如玉石相击的声音,然后看着一团红色火焰从男人的肩头燃起。

她知道,这回运气不在自己这边。

5

微弱日光穿过长而阴暗的过道,打在壁橱里的瓶瓶罐罐上,折射出混浊的黄绿色光泽。陈开宗不无心惊地看着这些另类的藏品——浸泡在陈年药酒里的动植物尸体,各种蛇类、蛇蜕及其生殖器、雄性梅花鹿的角、早已灭绝的华南虎腿骨、黑熊胆、长白山人参、巨型蜈蚣、不知名的昆虫及植物根茎。他看到那些半融解状的几丁质外骨骼,像一艘艘微型飞船,漂浮在一片迷离的异星风光中。

硅屿人尤其是老一辈人,坚信这些动植物的生命精华,会通过酒精中介,作用于人体,起到延年益寿、增强性功能的效果。

陈开宗生怕下一个玻璃罐里会漂浮着一具残缺的婴儿标本,这并非不可能,新生儿胎盘曾经是奇货可居的补品,许多医护人员以此牟取私利。陈开宗的母亲便品尝过这种学名“紫河车”的宝贝,来自她分娩后的副产品。

一个不错的WWF广告创意。陈开宗暗想。人如其食。(You are what you eat.)

过道的尽头是一扇窄门,透着苍白的光,穿过窄门,豁然开朗,一片开阔的圆形晒谷场,被粗粝坚实的砂浆砖房所包围。一位身形瘦小的老人安坐在竹制躺椅中,微微晃动。地上铺满了晒干的紫菜和鱿鱼,浓重的咸腥味如海风扑面而来。

当陈贤运告诉他,陈氏族长,陈家真正意义上的头把交椅要见他时,陈开宗着实在心里构想了一番。可他的视觉思维遭好莱坞体系毒害太深,眼前浮现的大多是黑帮片里的经典形象,像《教父》里的马龙·白兰度,或者是《美国往事》里的劳勃·德·尼罗。

可绝对不会是眼前这个干瘪瘦弱、背心裤衩的邻家老头。

老头的面孔如蜡纸般褶皱密布,眼睑微闭,轻轻颤动,露出些许眼白。他已经九十二岁了。像是嗅到了风向的改变,他缓慢睁开双眼,看见站在面前的陈开宗,笑了,脸上的皱纹呈放射线状收缩到眼角及法令线周围。

“陈老伯好。”

“好,好,你就是那个……”

“开宗。”

“对,对,开宗,开宗,好名字,开宗明义。”

老头挣扎着起身,开宗忙帮他把摇椅固定好。据说老先生祖上曾出过进士及第榜眼,也算是书香门第。

“陪我上厝顶走走吧,夕阳无限好,看一眼少一眼咯。”

开宗搀扶着族长走上半敞开式的石梯,环形的无檐天台就在他们眼前,如同一枚卧在山海间未事雕琢的石镯。晾晒的衣被、待风干的海产及单晶硅电池板错落有致地排放着,带来层次分明的纹理。太阳朝海平面加速沉坠着,日色由白转金,再暗下,浓烈似火,点燃天边棉絮状的浮云。海风拂面,夹杂着潮湿而清新的咸味,开宗闻之精神一振,静待老人开口。

老人的皱纹在夕照中如太湖石般闪亮,他望着海的方向,深陷的眼窝中藏着奇异的光。

“我昨天求了一支签。”老人递给开宗一张红纸。

地藏庵六十甲子妈祖灵签

第五十八签、癸未、○○● ○●●、属木利春宜东方。

蛇身意欲变成龙、只恐命内运未通、久病且作宽心座、言语虽多不可从。

陈开宗知道沿海渔民都有祭拜妈祖,祈求出海平安的习俗,却不晓得这签诗与自己有何关系。

“不知道这签为谁而求?”

“问得好,”老人并没有转身。“此签为硅屿而求。”

这个回答大大出乎开宗的意料,他立即明白了族长这签诗里隐含的担忧。无论是否真的从妈祖处求得,这四句话已经将陈氏宗族对于惠睿项目的态度表露无遗。而且,这种假借天意的巧妙表达,竟让陈开宗无从反驳。

“我活了快一个世纪,从来没离开过硅屿。我看着稻田枯萎、土壤变成有毒的荒地;礁岛被炸沉、海湾被填埋,港口和大桥比庄稼生长得更快;我看见军舰在海上露出银灰色背脊,而鱼群越来越少、越来越远;我听见大喇叭里、电台里、电视里唱着喜庆的赞歌,从未停歇,反映民间疾苦的戏曲却乏人问津,渐渐衰亡。

“硅屿有病,病得很深很重,可这不是一剂猛药就能治好的,相反,用土话说,可能会激起更大的毒火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