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第9/11页)
王立于轩辕之上,手按宝剑,眺望西方,朔风中他飘逸的银发像军旗一样猎猎有声。夕阳拖长了他高大挺拔的影子,那风骨峻拔的身影一往直前,这一去不知多少年才能回来,送行百姓恋恋的目光像温暖的夕照笼罩在他的背影上,一直送他到地平线尽头。
“吉日甲子,天子宾于西王母,乃执白圭玄璧,以见西王母。” 我在竹简上简洁地写道。启明星在地平线上出没了三百三十次,马车的辘轳更换了三个,我记录的竹简装填了一马车后,我们来到西王母的国度。“这儿或许也是九天玄女、藐姑山仙子的国度。”王告诉我。总之,这不是人间的国度。
一场夷沙平丘的风暴后,惊魂甫定的我们正在整饬行装,那个耸峙云霄的巍巍标志悄然出现在远方的天地合一处。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依旧沉默着,心中暗暗庆幸着刚才躲过了风暴的袭击,却忽视了近在眼前的奇迹,直到我们中有个人喊了起来,昆仑!昆仑!
引路人的脚步突然变得凌乱急促,然后膝一软,跪在松软的沙地上。我们的队伍立刻乱了。马匹惊慌地嘶鸣,拼命地尥蹶子。训练有素的御夫完全忽略了他的职责,全都呆若木鸡地立着,连自己什么时候从失控的马车上跌落也不知晓。众人在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场面下遗忘了世界,遗忘了自己,更没有察觉有一道金色的光芒,从那昂藏于天地的擎天一柱涌出,蔓延,席卷,直至吞没整个世界。大地刹那间变得神圣,沐浴在它金色的反照光里,我们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虔诚与敬畏。彼时彼刻,我们遗忘了欢呼,遗忘了言语与联想,而只剩下痴痴的敬畏、感叹。
我们并不知道我们看到的只是昆仑的最高一级:增城。它通体金光闪闪,掩映在诡谲奇伟的云海之中,若隐若现,遥不可及。它终非人间的艺术品,从略见一斑到一览全貌,非得耗得千里马一个月的艰苦跋涉。
阆风,玄圃,增城,自下而上,层峦叠嶂,珠玑镂饰,拔地而起。我们站在阆风的阴影里,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我不敢抬头去望那擎天一柱的尽头,因为我害怕大地在我抬眼的一瞬间失去平衡,在阆风的重压下沉陷。有时我又狐疑地环顾,似乎脚底踏的不是地面,阆风漫无边际的亮晶晶的表面才是,而我只是一只渺小的壁虎,贴在一堵摇摇欲坠的墙上。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纬书舆图上一律把昆仑定为万仞,因为在这样庞大的身躯前,任何敬业的勘舆师都会失去测量的勇气,他手里拿着皮尺只会徒增羞愧。更无法参照周围的山峦,在此处,躲得远远的山峦就跟脚底下的砾石一般不值一提。因为原本伟大的事物与原本微小的事物在这震撼的参照之下,都只剩下同一种意义:渺小,忽略不计。
有一个空灵的声音袅袅传来,许多人扭转脖子去寻找这个声音的源头,又捂捂耳朵,似乎对听觉产生了怀疑。他们不知道,这个声音根本没有方向,它来自四面八方,不紧不慢,有如潺潺流水,宛转清澈。它深深地攫取了众人的注意力,直到一个御夫用大梦初醒的声音喊道:”那里!”
这个声音及时地提醒了大家,却可恶地破坏了梦境般的气氛。因为那个人的出现只能是梦中,才子骚客们顿时发现,辞赋里曾经令他们如痴如醉的华丽文采是如此肤浅,那根本不是人类的语言可触摸的美丽。不必提醒,众人不约而同在第一时刻明白了她的身份:仙子,神女,九天玄女,西王母。毋庸置疑,称号虽五花八门,所指却是唯一。她身着霓裳羽衣,沐浴着五彩缤纷的花瓣与烟云从天而降。有人伸手去接那零落的花瓣,掌心里却只剩下一团斑斓的彩光。
八
一个玉石珑璁的声音传入众人心田,“尔等何人?”众人面面相觑,彼此的表情验证那并非幻觉,而她的嘴唇分明是紧闭的。那唇线优美的弧度让人失去了正视的勇气。
“东方巨龙之国周五世王姬满率国人拜谒西王母。”王声朗气清,欠身作揖。
西王母左右闪出两个黑袍术士,一乘夔牛,一乘貔貅,面容狰狞,神情鸷冷。其中一人喝道:”万里迢迢,直犯天国,乃为何事?”
“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无所不知先知先觉的西王母。”王恭敬地说。
西王母波澜不惊的面容皎皎似乳,让人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我突然为这一罪恶的念头切齿痛恨起自己。
“请讲。”那天籁般的声音如春风拂面,沁人心脾。
“传说创世之初,世界原是一团混沌,阴阳不清昼夜不分。人民愚昧无知,直到一天神人乘星槎造访神州,授书先祖黄帝、颛顼、帝俊、神农,教他们一些基本的生存技能,还有一些超乎他们理解的学问与技术,如河图洛书、易卦与幻术,世界才从浑噩中醒来,按照神的旨意建立起一种强大的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