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8/10页)
看来他们家的新房子,决定要照萨姆·克拉克家的那种样板动工建造了。
肯尼科特一个劲儿说,盖新房子完全是为了他们娘儿俩。他说要给她做几个存放衣服的壁橱和一间“很舒适的缝纫室”,可是,当他从旧记账簿上撕下一片纸来——平日里他总是节省纸张,喜欢收集针头线脑的——拟定修建汽车房的计划时,他的最大注意力便放在一块混凝土地坪、一只工作凳和一条汽油槽上了,而不是放在未来的新房子里的缝纫室上。
这时,她身子往后挪了一下,仿佛心里觉得害怕似的。
就在眼前这座破房子里,稀奇古怪的东西可多着呢——吃饭间居然要比前厅高出一个台阶,一小丛紫丁香虽然枝叶上还粘满烂泥,但放在小屋里倒也很别致。可是,在未来的新房子里,一切的一切都将是光洁平整,千篇一律,而且又是固定不变的。如今,肯尼科特已是年过四十,可谓功成名就,人们自然可以想见,在这座新房子里,也许会留下他最富于创造性的东西。只要她还待在这所破破烂烂的大房子里,她随时都可以来改变一下它的面貌。可是,一旦搬进了新房子以后,她就得在那里待上一辈子,而且就在那里寿终正寝了。因此,她就恨不得让盖房子的事往后拖下去,但愿今后会有奇迹出现。当肯尼科特喋喋不休地说要给汽车房安装一道能自动启闭的大门时,她仿佛已经看到了监狱的大门。
从此以后,卡萝尔自己再也不愿提到盖房子的方案了。肯尼科特心里觉得很难过,也不再拟定什么计划方案了。反正过了十天之后,盖房子的事就被忘得一干二净了。
五
卡萝尔结婚以后,每年都巴望能去美国东部旅游观光一番。肯尼科特每年照例都说要去参加全美医学会大会,“会后就去东部各地玩个痛快。纽约这个城市我很熟悉,因为我在那里待过将近一个星期,不过,我倒是很想去看看新英格兰,参观那边所有的名胜古迹。也很想尝尝海鲜呢。”他从2月一直谈到5月,可是到了5月,他又一成不变地说:眼看着某几个女人快要临盆了,或者是有好几笔地产生意要成交,看来“今年又脱不出身来出远门了——不过,既然出远门,就要真的像像样样地出远门,否则也就毫无意思了”。
卡萝尔因为对洗不完的碗碟感到非常腻味,所以越来越想离开戈镇出门旅行去。她常常想象自己仿佛到了东部,一会儿在瞻仰爱默生237故居,一会儿在宛如翡翠牙雕一般的浪花里洗海水浴,一会儿又穿着昂贵的衣服在跟一个具有贵族风度的外国人侃侃而谈。还是在春天的时候,肯尼科特就好像自怨自艾似的说:“我想,今年夏天你大概想到很远的地方去玩玩,可是,古尔德和麦加农一走,那么多的病人都要找到我头上来,现在看来我又脱不开身了。我的天哪,要是这次你又去不了,我觉得自己简直就成了一个吝啬鬼。”卡萝尔自从领略过布雷斯纳汉到处旅游、其乐无穷的那种令人心头缭乱的情趣以后,整整一个7月里都觉得很不安生。她心里虽然很想出门旅行去,不过嘴里并没有说出来。他们曾谈到过要去明尼阿波利斯和圣保罗玩玩,但后来还是没有去成。有一次,她竟然开天大的玩笑似的提议说:“我想,要是我暂时离开你,带着休自己去科德角,你看怎么样?”她的丈夫所做出的唯一回答就是“我的天哪,要是明年我们还走不了的话,恐怕你也许就得单独出门了”。
到了7月底,肯尼科特提议说:“听说那些‘比弗斯’238正在乔雷莱蒙开大会,还在街头举办集市,各式各样的东西都有。赶明儿我们就上那儿看看。顺便我还有事儿要想找卡利布里大夫谈谈。就在那里待上一整天。我们出不了远门,这一趟也许将就弥补一下吧。我说,卡利布里大夫这个人,可真了不起!”
其实,乔雷莱蒙就是大草原上的一个跟戈镇大小相仿的小镇。
他们的汽车坏了,大清早又没有旅客列车,所以他们只好搭乘货车去。事前他们几乎磨破了嘴皮子,才把休留下来托付给贝西舅妈照看。卡萝尔一听到要进行这次极不寻常的短途旅行,简直可以说是大喜过望了。自从休断奶以后,她除了见布雷斯纳汉以外,这就是头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了。他们登上了守车——就是挂在列车最后面的那一节颠簸得够呛的红色圆顶小车厢。它好比是一间四处流动的矮棚屋或者是四轮大马车上一个带篷顶的客厢,靠边的地方有一些黑漆布座位,还有一块钉在铰链上的松木板,可以放下来当作桌子用。肯尼科特正在跟车上的那个乘务员和两个司闸员一起打纸牌。卡萝尔很喜欢司闸员脖子上围的那种天蓝色绸巾,见到他们如此热情好客,而又毫不拘束,她心里自然也很高兴。既然这里不会有满头大汗的旅客从她身旁挤过,她就可以尽情地享受坐慢车的乐趣了。她仿佛置身于波光粼粼、麦浪滔滔的风景画之中。她很喜欢闻车上涂的润滑油和泥土晒热后散发出来的芳香,她觉得,火车轮子不紧不慢地发出来的嘎哒嘎哒声,就像它不顾烈日炎炎,依然在尽情引吭高歌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