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新领地 8(第6/7页)

外面月亮出来了——早些时候还没有。月亮显得小而高。空中乌云密布,月光时隐时现。夜色宁静。我们能听到急流的声音,那儿离我们有一英里路。月下赏急流!我对因达尔说:“我们去河边吧。”因达尔欣然同意。

在领地开阔平坦的土地上,新的建筑物显得很渺小,而大地却无比广阔。领地只是森林中微不足道的一片空地,衬托出丛林和大河之广袤——好像整个世界就只剩下这丛林和大河。月光扭曲了距离感。乌云飘过时,就像是压在我们头上。

我问因达尔:“你对雷蒙德的话是怎么看的?”

“雷蒙德挺会讲故事。不过他说的不少情况是真的。他说的关于总统和那些思想的话肯定是真的。总统把这些思想都用了起来,以某种方式杂糅在一起。总统是伟大的非洲酋长,同时也是群众的一员。他一方面搞现代化,另一方面也是一个非洲人,一个要找回自己非洲灵魂的非洲人。他有保守的一面,也有革命的一面,他无所不包。他既回归传统,又勇于前进,要在二〇〇〇年之前把这个国家变成世界强国。我不知道他这样做是出于偶然,还是有高人指点。不过他这种杂七杂八一锅煮的方法还真奏效,因为他一直在变,不像有的家伙那样一条道走到黑。他是军人,却决定成为老式的酋长,宾馆女佣生的酋长。这些背景成就了他的一切,也被他发挥到极致。这个国家的每个人都知道他有个做宾馆女佣的母亲。”

我说:“朝拜母亲的村庄这事把我打动了。我原来在报纸上看到过,不过报纸上说这只是一次不公开的朝拜,所以我也就没有多想。”

“他在丛林里建起圣殿,纪念他的母亲,与此同时却在建设现代化的非洲。雷蒙德说他不会去建摩天大楼。也是,他确实没有建。但他耗费巨资建立了这个领地。”

“过去纳扎努丁在这里买过地皮。”

“他给卖了,没卖到几个钱。你是不是想说这个?这种事非洲常有。”

“不,纳扎努丁卖得不错。他在独立前最繁荣的时候把手上的地皮卖掉了。他在一个星期天的上午来到这里,他说:‘这只是丛林嘛。’于是就把地给卖了。”

“这种事以后还会发生。”

急流的声音更响了。我们已经把领地的建筑物甩到身后,开始往渔民的小屋走去。月光下,小屋一片死寂。渔村的狗瘦瘦的,毛色暗淡,身下有黑黑的影子,懒洋洋地从我们身前走开。在潋滟的波光衬托下,渔民的竹篙和渔网黑黝黝的。我们来到过去的观景处。这里现已修复,新筑了墙。四周只听得到河水冲过岩石的声音。一簇簇水葫芦从岩石上飞奔而过。月光下,水葫芦的花是白色的,根茎纠缠在一起,只能看到黑黑的轮廓。月光被挡住的时候,什么也看不到。整个世界只剩下翻滚的河水发出的古老声音。

我说:“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为什么到这里来。我并不只是要离开海岸,到这里来开店。纳扎努丁跟我们讲过他在这里曾经有过的好日子,这才是我来这里的原因。我以为我将会有自己的生活,我以为我到时候也会找到纳扎努丁发现的东西。接着我就困在这里了。要不是你来了,我还不知道我会怎样。要不是你来了,我永远不会知道这里正在发生的一切,就在我们鼻子底下。”

“这里的事和我们过去了解的不一样。对我们来说,这里非常诱人。非洲中间的欧洲,后殖民时期的非洲。但这里既不是欧洲也不是非洲。我可以告诉你,从里面看,情况会完全不同。”

“你是说人们没有信心?不相信自己所说所做的一切?”

“没人会这么简单。我们说信也信,说不信也不信。我们信,那是因为信了事情就会简单化,合理化。我们不信,是因为这些东西——”因达尔指了指渔村、丛林和月光下的河流。

过了一会儿,他说:“雷蒙德的状况有些乱。他必须继续装作自己是总统的导师和顾问,他不想知道自己其实已经快到奉命行事的地步了。事实上,为了回避接受命令,他干脆提前考虑命令。如果必须承认这个现实,他准会发疯。啊,他现在找到大差事了。不过他在走下坡路。总统已经把他调出首都。这位大人物现在要按自己的方式做事,不再需要雷蒙德。这情况人人都知道,雷蒙德还以为大家都蒙在鼓里。到了这把年纪还要面对这些事,真是可怕。”

因达尔的话并没有让我想到雷蒙德。我想的是耶苇特,听说了她丈夫的境遇,我觉得她离我突然近了许多。我脑子里浮现出晚上看到的她的样子,就像过电影一样,把我看到的一切重新组合,重新阐释。我把她的形象定格在那个让我心醉神迷的姿势:白皙的脚靠在一起,一条腿弓起,一条腿弯曲着平放在垫子上。我在脑海里重新勾画她的脸,她的微笑。然后我把整个画面放入琼·贝兹的歌曲营造的氛围,以及这歌曲在我心里勾起的种种情绪。然后添上周围的情景:月光、急流和这条非洲大河上漂浮的白色水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