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下(第36/36页)

邹谦之曾对钱德洪说:“舒国裳曾拿一张纸,请先生写‘拱把之桐梓’一章。先生提笔,写到‘至于身,而不知所以养之者’一句,回过头笑着说:‘国裳都中了状元,难道还不知道应该怎么修身吗?但他还是要诵读这章来警示自己。’一时间在座的朋友都警醒起来。”

嘉靖戊子冬[491],德洪与王汝中奔师丧至广信,讣告同门,约三年收录遗言。

继后同门各以所记见遗,洪择其切于问正者,合所私录,得若干条。居吴时[492],将与《文录》并刻矣,适以忧去,未遂。当是时也,四方讲学日众,师门宗旨既明,若无事于赘刻者,故不复营念。

去年,同门曾子才汉[493]得洪手抄,复傍为采辑,名曰《遗言》,以刻行于荆。洪读之,觉当时采录未精,乃为删其重复,削去芜蔓,存其三分之一,名曰《传习续录》,复刻于宁国之水西精舍。

今年夏,洪来游蕲,沈君思畏[494]曰:“师门之教久行于四方,而独未及于蕲。蕲之士得读《遗言》,若亲炙夫子之教,指见良知,若重睹日月之光。惟恐传习之不博,而未以重复之为繁也。请裒[495]其所逸者增刻之,若何?”洪曰然。师门致知格物之旨,开示来学,学者躬修默悟,不敢以知解承,而惟以实体得。故吾师终日言是而不惮其烦,学者终日听是而不厌其数。盖指示专一,则体悟日精,几迎于言前,神发于言外,感遇之诚也。

今吾师之没未及三纪,而格言微旨渐觉沦晦,岂非吾党身践之不力、多言有以病之耶?学者之趋不一,师门之教不宣也。乃复取逸稿,采其语之不背者,得一卷。其余影响不真,与《文录》既载者,皆削之。并易中卷为问答语,以付黄梅尹张君[496]增刻之。庶几读者不以知解承而惟以实体得,则无疑于是录矣。

嘉靖丙辰夏四月

门人钱德洪拜书于蕲之崇正书院

【译文】

嘉靖七年(1528年)冬天,我和王汝中奔赴江西上饶处理先生的丧事,向同门发出讣告,约定三年之期收录先生的遗言。

之后,同门各自将自己记录的遗言寄了过来,我择取其中能够切合先生思想的,加上自己所辑录的内容,共有若干条。在苏州时,我曾想把这些记录同先生的《文录》一并刊刻出来,刚好赶上我回家守丧,未能如愿。当时,四面八方讲授先生学说的人声势日盛,先生的学说既然已经昌明于天下,好像也没有必要再刊刻出版了,就把这个念头打消了。

去年,同学曾才汉得到了我的手抄本,又广为搜集,取名为《遗言》,在江陵刊刻出版。我看了以后,觉得自己当时搜集得不够精细,于是删去其中重复的,削去芜杂的内容,只保留了《遗言》的三分之一,取名为《传习续录》,在安徽宁国的水西书院刊刻印行。

今年夏天,我到湖北蕲春游学,沈思畏先生说:“先生的教诲在其他地方传播已经很久了,唯独在蕲春还没有。蕲春这里的有志之士读到《遗言》,就好像亲自聆听先生的教诲,明白良知的作用,好像重见日月之光一样。他们担心搜集不够广博,并不因为其中有重复就认为繁杂。能否请您把散佚的部分增刻出来?”我答应了他。先生致知格物的宗旨,开导后学,为学之人躬身修行,静默领悟,不敢只以知识见解来继承先生的学说,而是通过切实体悟来修行。所以先生整天讲学而不厌其烦,学生们整日听讲也不嫌重复。正是因为先生的教诲专一,所以学生们的体悟日益精进,话未出口便能领悟,意思不待说明学生就能明白,这都是师生间真诚相交的缘故。

现在先生过世还不到三十年,他的格言和宗旨渐渐沦丧、晦暗了,难道这不是我们做学生的实践不力、空谈太多才导致的吗?学生的志向愈发不一致,先生的教诲才不能得以发扬光大。于是我又搜集一些散佚的文稿,采集其中不违背先生之意的文字,编为一卷。其余不够真切以及已经与《文录》一起刊印的文字便删去。并把中卷改为问答的形式,交给黄梅县令张先生增刻。我希望阅读者能够不仅从知识见解上看待先生的学问,而要以切身体悟来把握,我才不会怀疑我辑录这本书的意义。

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夏天四月

学生钱德洪谨拜写于蕲春崇正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