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债精传

有个姓长的,名叫长该。有一个姓白的,名叫白使。他二人因何有这个名姓?皆因他都是有名的借了永远不还的国手。这一日长该借了一个姓定的名叫定后跟的钱,打算也要长该。谁知定后跟要定了,跟的甚紧。长该急了,找白使求救。白使说:“我的本领不是他的对手,只好找我师父去。”长该说:“你的师父是谁?”白使说:“我师父道号债精老祖,在窟窿山修炼多年。修的妙手空空,永度无穷岁月。灵山隐隐,竟成有债神仙。明日我与你同去拜求,自有解救。”二人商议定了。到了五更天,打后门里,一个赵不肖溜出城,一路而来。走过了窟窿桥,绕过了漩人坑,又过了沙土井。行够多时,远远望见一座摇晃山,山前立一对棒槌接起来的幡杆。二人来至山前,见一山洞,洞门上刻着四个大字“窟窿山洞”,旁边有诗一首。上写着:“人见窟窿愁,我见窟窿喜。我非爱窟窿,家在窟窿里。”对门贴一竖条,上写“明日再见”。两旁更有对联:“洞里尽窟窿,不怕你打门打户。山中无岁月,何愁我过节过年?”二人进了洞门,有穿堂三间,上写着“得过且过”。过了穿堂,远远一望,尽是空中楼阁。楼下有铺面两间,一间开的是油金作,一间是出卖风云雷雨。又望前走,见一座破庙,匾上写着“穷神庙”。进了庙门,见殿宇倾圮,庙貌凋零,坏旗杆前合后仰,破香炉东倒西歪。见一老僧,阶前补衲;有一瘦犬,地下酣眠。真是“老僧募化随云去,饿虎时来傍佛眠”。二人上了佛殿,见上面写着“大穷宝殿”,殿上供着一位愁眉不展的穷神,几个焦头烂额的穷鬼。两边亦有对联云:“本来赤手空拳,哪个能带半文钱去?真是穷神饿鬼,谁人肯烧一炷香来?”二人出了庙门,又见小小花园,点缀极其幽雅。有几枝不开花的石榴树,树上落着一只秃尾巴鹰。碧桃树底下立着一只瓷公鸡。旁边一道小河,乃是一汪死水。水里有几条白吃猴的鱼,还有几个穷蛤喇。走过了小河,看见两个小童在那里学着骑驴转影壁玩呢。一个名叫迟迟,一个名叫噔噔。白使是认得的,上前招呼说:“师兄,师父在哪里?”童儿说:“你来的不巧。刚才还在鸡罩里睡觉,如今到后山打猎去了。你二人何不同我前去一看?”白使说:“很好。”二人跟着童儿,来至后门,见门上挂着一副对联是:“但是搜求皆鼠辈,能知射猎亦英雄。”童儿开了后门,是后山前好大一个围场。二人立住了脚,远远观看。只见债精老祖带领坑蒙拐骗四大帅、闪展腾挪四先锋、七十二路拐子手、八十一路剪绺兵,拉着走狗,架着秃尾巴鹰。债精骑的是孙膑的牛,手拿关王爷的刀。四大帅也有光眼子骑摌马的,也有骑之母猪打线枪的。大家正在努力上前,只见半中腰窜出一个野兔子来。债精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谁知还戴着帽子,一撒手玩了一个倒栽葱。野兔子撂窜子就跑。四大帅说:“跑了你我不打关东围。”催摌马就赶。你看,好闹热一个围场!真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势。众好汉前围后裹,各禽兽东窜西逃。细看禽兽里,也有还愿的野猪,也有上坟的羊,也有海子里鹿,也有蹶狐狸、白眼狼,也有戴帽子的野鸡,带柳罐的野猫,还有二尾子撒粪的兔子。各样禽兽,无一不有,可就是没猴儿。大家正在纷纷打猎,忽见一只猛虎,奔到老祖面前一扑,扑下牛来,一口叼了就走。众人连忙追赶。四大帅说:“不必去追,老虎不敢吃老祖。老祖是没人味的。”果然老虎叼至半路,松了口,闻了一闻,连头也不回,一直去了。债精爬将起来,正要想走。又见一只人熊扑到跟前,抱着脸就舔。大家说:“这可不好了。人熊又来舔脸,快去相救。”四大帅说:“更不必害怕。老祖是千层厚皮脸,舔了一层,还有一层呢。”大家这才上前搀起。只见老祖果然一毛不拔,分毫未损,摇摇摆摆,进后堂去了。长该白使看了半天,一回头不见两个小童。白使说:“我们趁早到后堂见老祖要紧。”二人弯弯转转,来至后堂。抬头一看,只见穷光万道,债气千条。堂柱上挂着一副对联,上联是:“拆东墙补西墙,窟窿越掏越大。”下联是:“借新账还旧账,把式愈打愈圆。”匾是“债多不愁”。二人上了台阶,见左右无门。长该说:“你师父门在哪里?”白使说:“我师父门在房顶儿上。”二人只得爬进房门,来至老祖面前,双膝跪倒,偷睛观看。只见老祖四方脑袋,两道空心眉,真是一张千层桦皮脸。红口白牙,抹着一嘴石灰。半晌,微睁一只眼睛,看见白使,说:“你到此何干?”白使说:“今有长该欠定后跟的钱,被他跟定,无处躲避,来找弟子求救。弟子是碟子里洗澡——浅的很呢。连夜偷出城来,特求师父大发慈悲,救长该一命。”债精说:“什么人的钱借不得,单要借定后跟的钱,他的道行不浅,你二人如何是他的对手?”掐指一算,说:“定后跟来也,待我设法擒他便了。你二人来的甚早,想来还未吃饭。”白使说:“徒弟们是蟭蟟拿顶——还拉着镜儿呢。”老祖叫迟迟噔噔来,带他两人厨房用饭。童儿带他二人来至厨房,见门旁亦有对联云:“睁眼无半文钱,全凭打算;开门少七件事,不怕饥荒。”横批是“吃了再说”。进了门,只见倒灶破锅,少盐无米。墙上供着一位冷清清的灶王,亦有对联:“可怜日日绝烟火;但愿人人供辣姜。”长该说:“这下联我不懂。”迟迟说:“我们山中朝朝寒食,久不动烟火。只有这点辣姜,可不劳烹炊,随时可吃。且能通神明,散浊气,故人人常供之以辣姜。灶王爷想吃点辣姜赶赶寒。”说着大家笑了。迟迟噔噔连忙上前,烧起嘘煳了炭,坐上出溜锅,下了一斤不见面,剁了一盘蒸不熟煮不烂的滚刀筋,切了一碟子没缨儿的酱萝卜。长该白使伸出空空妙手,张开免开尊口,吃了一个净盘大,又找补一碗没儿稀米。直吃的天愁人怨,猫狗伤心,才来到老祖面前称谢。债精说:“吃饱了,叫长该过来,你先搪他一阵。给你戴上我的吹气帽,穿上我的虱子袄,拿上我的溜光槌。再与你派两员大将,一个叫左先锋粘不着唐脱,一个叫右先锋抓不着马冒。”大家披挂整齐,放了一个烟儿炮,凑朋子出了洞门,与定后跟交锋。定后跟一见长该,大声断吓说:“长该,你不该听了白使这小子的话,打后门逃之夭夭。来找债精,是何道理?今日见面,还有何说?快还钱来,饶你一死。”长该一闻此言,到底情虚,觉的打了一个晃儿,站不住脚。马二把下河拿鸭子败下阵来。定后跟直追到洞口,挺身大骂。二人逃进洞来,紧闭洞门,来至债精面前,磕头请罪。债精说:“你二人到底草鸡毛,待为师的设法擒他便了。”老祖连忙披挂,戴一顶纸糊的马虎,左手使一根不认杖,右手使一根一笔钩,坐下骑的是端午儿癞虾蟆。迟迟架着秃尾巴鹰,噔噔抱定瓷公鸡。开了洞门,与定后跟相见。只见定后跟头戴了把抓的帽儿,身穿打饭吃的瓢儿,八个不答应的片子嘴儿,六亲不认的楞子眼儿,七辈不笑的帘子脸儿,四面都是脑构子的脑壳。左手使的是吐丝绕,右手使的是磨铊子,坐下骑的是瞎子放的那个驴。一见债精老祖,大声招呼说:“债精,与你何干?快将长该白使交出,饶你的一洞的生灵。”债精也不答话,叫迟迟将秃尾巴鹰放起。定后跟忙用吐丝绕把秃尾巴鹰套去。老祖又叫噔噔再将瓷公鸡擎起。定后跟又用磨铊子将瓷公鸡打碎。老祖一见心内着忙,说:“他将我二件无价之宝破了,如何是好?只好诈败佯输,诱他赶来,再作计较。”债精催定端午虾蟆,急急逃走。定后跟打着瞎子驴,紧紧跟随。债精一面逃,一面在怀中掏出一把阴面小扇子来,用手一扇,扇了一阵过堂风,化了一道长河。定后跟赶至长河岸前,不见了债精老祖,只见大河阻路,又无渡船,本有一座长桥,又被债精过河拆了。四顾无人,望洋而叹。正在着急,远远见一只渡船,一个梢公自上流摇橹而来。定后跟连忙招呼说:“梢公大哥,你看见债精没有?”梢公说:“刚才看见他拆了桥过河去了,说在前面不远。”定后跟说:“求大哥渡我过河,重重有谢。”梢公将船拢岸,定后跟连忙跳上船来。不上船还好,谁知那船乃是债精变化的一只没底儿的船。只见定后跟两脚蹬空,翻身落水。那梢公不慌不忙,用手把脸一抹,现出债精老祖本来面目,用手指定骂道:“定后跟啊定后跟,你可上了我的晃当晃了,管叫你一辈子也拔不出腿来。”定后跟在地下叩头道:“我从今以后再不惹你们长白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