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巴黎——意大利——巴黎(1847—1852) 家庭悲剧(第37/40页)

(1858年写毕)

……今天是1863年5月2日……她的11周年忌辰。当年站在墓边的人在哪里呢?一个也不在这儿……有的完全消失了,有的已距我非常遥远——不仅是地理上的遥远。

奥尔西尼的头鲜血淋漓地滚下了断头台……108

恩格尔松作为我的仇人死了,遗体安葬在拉芒什海峡109的一个岛上。

化学家和自然科学家泰西埃·迪莫丹依然那么亲切和善良,但在干招魂和扶乩之类的迷信活动。

卡尔·埃德蒙成了拿破仑亲王的朋友,卢森堡宫的图书馆馆长。110

依然故我、忠于自己的只有卡·福格特。

我在一年前见过豪格。1854年,他为一些小事跟我闹翻了,后来不辞而别,离开伦敦,与我断绝了一切来往。我偶然得悉,他到了伦敦便托人转告:“她安葬已过了十年,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生气是可耻的;神圣的记忆把我们连在一起,如果他忘记了,那么我还记得,他曾经随时准备向我伸出友谊之手。”

我了解他的性格,因此跨出了第一步,向他靠拢。他很高兴,感动了,然而这次会见比任何分离更令人伤心。

起先我们谈到了一些人和事,回忆了一些细节,后来便沉默了。显然,我们彼此已没有什么好谈的,我们变得完全陌生了。我尽量搜寻话题,豪格也竭力这么做,他在小亚细亚旅行的各种见闻打破了僵局。讲完它们以后又开始冷场了。

“啊,我的天,”我掏出怀表突然说,“五点了,我还有个约会,只得走了。”

我撒谎——其实什么约会也没有。豪格好像也丢下了思想包袱。

“真的五点了吗?我今天还得上克拉彭参加一个宴会呢。”

“上那儿得一个小时,那么我不再留您了。再见。”

走到街上,我真想……哈哈大笑?不,我真想哭。

过了两天,他来我家吃早饭。情形还是一样。他说,明天他得走了;其实他还待了好几天。但我们都很满意,从此不想再见面。

出发之前

在诺夫哥罗德时期,奥加辽夫常常唱:“亲爱的地方,我又见到你们了。”111现在我也又要见到它们了,我想起要见到它们便觉得害怕。

我循着原路,经过爱斯特勒前往尼斯。那是我们1847年走过的地方,从那儿下山后,我们第一次见到了意大利。1851年我又经过那里前往耶尔,寻找我母亲和儿子的踪迹,但什么也没找到。

不易衰老的大自然还是那个样子,但是人变了,这是有原因的。我第一次跨越滨海阿尔卑斯山的时候还在寻找生活和乐趣……留在我后面的是几片不大的乌云,凄惨的青色笼罩着祖国,但是前面碧空无云——我还年轻,三十五岁,无忧无虑,只觉得精力旺盛。

第二次经过那里时,我的心上蒙了一层雾,精神恍惚,我要寻找尸体,沉没的轮船——不仅可怕的阴影在后面追逐着我,前面也是一片黑暗。

第三次……我为了探望孩子,为了扫墓又得经过那里——现在我的要求已经不高,我只想让头脑得到一点休息,只希望周围多一点和谐的气氛,我要寻找安宁,我感到疲倦和衰老,只想说:“不要碰我。”112

1863年8月于特丁顿113

到达之后

9月22日我来到墓前。周围静悄悄的,大海也一样,只有风在整条路上吹起一阵阵灰土。那沉寂的墓石,那柏树轻微的簌簌声,都使我感到可怕,陌生。她不在这儿,这里没有她——她活在我的心里。

我离开墓地,走进两所住宅——苏家的房子和杜伊斯家的房子114。它们都空关着。为什么我又要找这些无声的证人发出我的控诉呢?……那是屋前的平台,我曾怀着悲痛在那儿的葡萄园和玫瑰丛中徘徊,望着那荒凉的远方,疯狂地、胆怯地期待着安慰和帮助,我在人们中找不到它们,只得在酒中寻找……

沙发上现在盖满了灰尘,堆着一些镜框——在那个坦率交谈的可怕的夜晚,她便是疲惫不堪地坐在这沙发上失去了知觉。

我拉开杜伊斯的房子中那间卧室的百叶窗——瞧,还是原来的样子……我转过身来,这是床,床垫取下了,放在地板上,仿佛出殡才几天……这屋子已变得多么暗淡,凄凉!可怜的受难者——尽管我多么爱她,她的死我也是有责任的!

1 指赫尔岑和格拉诺夫斯基等人的分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