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第14/17页)

午后礼祭天地,夜宴群臣,直到亥时末刻方还寝宫。除了正装,梳洗毕,换上织金五爪团龙服,月白底色,袍袖舒展,闲适之间不掩天子气象。头发散在肩背上,一把乌黑流溢,衬出他一种散淡而不羁的美。内侍入请是否召后宫侍寝。祁凤翔淡淡道:“太晚了,免了吧。”

镏金铜灯下,看了半夜折子,农耕水患到修文偃武,或批复,或留中,一一整理。万事都在一个熟练,天子也并不难做。他停笔小憩时,望见砚中朱砂艳丽,心里一动,靠在椅背上静了静神,缓缓步出寝宫,月光如水般照在白玉栏杆下。

值寝的内侍正当瞌睡,不料他忽然出来,哗啦啦跪下一片。祁凤翔随手一指,道:“掌灯,去立政殿。”他抬脚便走,两个大太监忙提了宫灯跟在身后。借着月光来到立政殿偏厅敞轩里,那具阴沉木棺静静搁在殿中。

祁凤翔没有回身,只做了个手势,两个大太监知趣,搁下宫灯,躬身退下。他白天不及细看,此时却禁不住提了灯,每一个细致处的线雕花边儿都不放过。棺木寂静无声,盖帮底,四棱边角,无不精致,竟让他凭空对一具棺材生出喜爱之心。

苏离离卖他棺材叫价昂贵,做工却差强人意,送他的棺材恰恰相反。想起往事,祁凤翔不禁微笑,说遗忘却已镌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他渐渐收了笑,手指抚过每一道雕花、每一个线条都无限留恋,像握着那个人微凉的指尖。岁月中有万种风情令人回想。

祁凤翔扶着棺沿望向槛外阶下,月光下白玉砌成的石阶延伸到殿外,远而静谧,步步行来,负重而艰险。人世间缤纷的情事,本就无畏无悔。

那一年,他站在苏记棺材铺的屋檐下,看她秀美的脚踝像开在雨里的小把茉莉,盈盈一笑,便扎在了心里。

爱如平野风起,不知何处来,不知何所终。

而山河高远,江湖杳渺,从此寂寞辉煌,从此云淡风轻。

十月的三字谷,初秋,木叶微黄,一片绚烂。

清晨,苏离离打开门,明丽的阳光中有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在门外静立。征尘未洗,风霜犹在。阳光映在苏离离的脸上,她微微眯了眼,照出一个恬淡的笑容,语调有些缱绻的滞涩和由衷的欢喜,她轻声道:“木头。”

七年前他被她所救,五年前他默然离她而去,时至今日,江秋镝笑容纯净,眉目俊朗,终是笑道:“我回来了。”

万叶秋声刹那都变作人世安稳,岁月静好。

七日后,正是韩真出嫁的日子。那位对她矢志不渝的少帮主终于在去年得到韩蛰鸣首肯,纳了聘。只有一条,婚礼必须要在三字谷办,办完才能将韩真接回去,每年二人必须回来一次,那少帮主都一一应允。

是日,韩夫人将韩真打扮好扶出房来拜了天地,送入洞房。入夜,苏离离和木头坐在屋外抬头看星星,许久不见,苏离离总是黏在他身边。因为帮着韩夫人打扮了韩真,于是她叹道:“韩真今天可真漂亮。”

木头轻声道:“是吗?”

苏离离看了他一眼,见他心思飘远,“是啊,怎么,你酸了?”

木头大怒,“你再这样无聊,看我怎么收拾你!”

苏离离看他真生气了,挽住他的手臂,“嘻嘻,你猜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木头恨恨盯了她片刻,道:“不知道!”

苏离离兀自感叹,“那你猜他们第一次能不能成?”

木头左右四顾了一下,见了鬼一样看着她,“你注意一下体统好不好?这种话也好意思堂皇出口!”

苏离离瞪大了眼睛,无辜道:“我怎么了,你前天给我看的那本书上就说了,男女初夜,十九不成。”

木头被她打败了,扶额良久叹道:“有什么不成的,心黑手狠就成了。”

苏离离冷笑两声,“看出来了,你就是这种人。”

木头抓头发,侧身一把抱住她,顾左右而言他道:“我们要不要补一个婚礼?把你也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捉在堂上拜天地。”

苏离离发现他做了两年大将军,为人越发有控制欲了,拜堂都要用捉的,遂懒懒答道:“懒得折腾。”

木头凝视她半晌,迟疑道:“我是怕你觉得我们的亲成得不太……”

苏离离抱着他的腰蹭了蹭,指点道:“我觉得很好,我就喜欢在铺子里,那是我们的家。我们俩就成了,要别人来做什么,要那些俗礼做什么,都是做给别人看的。你看韩真他们今天应酬了一整天,这会儿肯定没精神了。”言罢,诡笑。

木头听她说得实在,忍不住大笑起来。

一个月后,木头正式拜了韩蛰鸣为师,韩蛰鸣一畅老怀。苏离离有些小风寒,咳了两天,韩蛰鸣给她诊脉,无意间说道,苏离离幼年遭遇离乱,风餐露宿没有好好调养,血气有些亏欠,不易致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