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当时心事偷相许(第14/15页)

裴仲桁把茶杯扶了起来。“裴某不过在同姑娘说说生意经。生意可不是简单的低买高卖。我一时买不到生丝,不过亏几个钱。大不了从远处买,不过耽误些时日,损失些银子。可姑娘要生丝做什么?你自己既没有厂,又没有收货的下家。再耽误下去,各个纺织厂原料都已经到库,姑娘的货就得再压一年。到了来年梅雨季节,生霉变质是常有的事情。我猜姑娘定是提着现款收货吧?”

南舟没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却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姑娘手上没了流动资金,就无法对抗风险。我们先不说生丝,来说姑娘的船。

我看那船不算大,载重量就低,跑远路不合算,姑娘大约要走短途?短路运输,姑娘可存了银子打点水上的各个官隘?万一货出了问题,姑娘可有钱去善后?”

南舟听他这样说,方知自己想的太简单,但仍旧不服气,“我会交保护费。至于货物,我会投保。”

裴仲桁赞许地点点头,“难得姑娘有这份远见。但保险公司理赔要调查,时间不短。这期间,货主找上门,姑娘如何应对?”

南舟被他一串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儿时盛气高于山,不信壮士有饥寒。”她没经过风浪的姑娘家,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我们再说回姑娘的生丝。姑娘本地没有下家,大约就要等英国人来收。你可知道那些英国人何等的会压价?生丝品级不同,收价就能差上十万八千里。但生丝品质没有绝对的判断标准,全凭人肉眼评定。当然,沪上有美国人的万国生丝检验所,但英国人可不会等着姑娘拿去送检,就得叫你拿主意,出、还是不出货。

姑娘若不卖,只能压货。可待来年新货上市,姑娘还是要赔本。”裴仲桁像个谆谆善诱的良师,抽丝剥茧地同她讲授。南舟只是越听心越凉,一时失了主意。

“现在,姑娘能同我说说,如何知道我的船要沉了吗?”

南舟有点跟不上他的思维,怎么突然又转到这个问题上。但他同自己说了这许多,再缄默下去也不合适,于是便说了那日自己在船上的观察和推测。

裴仲桁默然不语,最后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似乎到这里就没什么好谈的了。他既然收不收她的生丝都无所谓,她既然已经等于血本无归了,那还谈什么?

“姑娘先喝碗燕窝润一润。”裴仲桁客气地把一盏燕窝送到她面前。

南舟这会儿直想哭,哪里有胃口?她摇摇头,“我不饿,吃不下。”

裴仲桁却是温声哄着,“多少吃一点,吃饱了才有力气谈下去。”

还要怎么谈?反正他说什么都有道理,反正她才是最傻最天真的一个。果然是老奸巨猾。但南舟是个不服输的性子,低落了一会儿,又有点回过味来。她又打起了精神,既然已经如此了,确实不如先吃饱。她算是瞧出来了,他说了那么多,不过就是铺垫。她倒要瞧瞧,他到底想怎样。

于是南舟也不同他客气,斯斯文文喝完了燕窝,食欲却也上来了。谈判果然是个体力活。反正人已经来了,她不信他还敢下毒。拿起筷子,南舟自顾自吃了起来。

他人疲惫着,本没什么食欲,但见她吃得香,忽然也有了胃口。待到她放下了筷子,他也停了下来,“饭菜可还合胃口?”

南舟点点头。都是她爱吃的东西,哪里有不和胃口的?

裴仲桁叫人撤了饭菜,提议道:“饭店后头有个小花园,不如去小花园里走走,边走边谈。”

南舟无所谓地点点头。同他两个人同处一室,他身上总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叫她有些呼吸不畅。

从包厢里走出来,外头已经有了暮色。是西式的花园,栽种了满园的玫瑰,拱门上也爬着深红色的玫瑰。花园中心有个两人高的天使石像喷泉,水正咕咕地从小天使抱着的罐子里流出来。这时候没有人,万林只是在入口处守着。

裴仲桁卷了袖子,在垂流的水下洗手。南舟瞧见他的手浸了水更显得白皙,心里纳闷这人怎么在这里洗手。

他却能洞悉她的心事一样缓缓道,“那边有一口泉水,用电泵抽过来做的这个喷泉,这水再干净不过的。饭店有一道鲜花酿,就是用的这个泉水。”

南舟“哦”了一声。人家酿酒的水他用来洗手,也是够了。又觉得他的手再洗下去,怕是要洗掉一层皮了。

裴仲桁半晌才收回手,旁边的花架子上有干净的毛巾,他取了擦手。

两人在花丛里漫步,一阵凉风吹过来,满面馨香。果然还是个心思单纯的女孩子,看到鲜花满园,防备心都放下了。除了玫瑰,园子里还有各种各样隐在花草间的欧式小塑像。有希腊神话里的人物,也有怪模怪样的动物。南舟看得兴起,常常对着研究半天,时不时要问问他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