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麻将,胡了(第3/8页)
对对吴的烟瘾,他自己讲,十七岁进厂就染上了。不好好劳动,成天跟着一帮老蟹搓麻将。老蟹两只手等于两只钳子,右手钳牌,指腹一搭,摸到一张什么,是好是坏,接下来怎么打,心里就有数了。左手钳烟,唆一口,吐三口,实在是派头大。对对吴全数学来。对对吴的车间师傅,也是他的麻将师傅,把“要做就做对对胡”的精神传授给了他。并且关照,牌要打,老婆也要讨。但不能讨得太早,要被套牢。这和杠上开花是一个道理。
师傅这只老蟹说的话,对对吴句句听进去了。
于是对对吴三十三岁结婚,请了三个伴郎,都是厂里的麻将搭子,葛四平也在其中。四个人西装笔挺,油头光亮,关在鸳鸯酒楼东面小隔间里搓了一下午麻将。近晚饭边,新娘找不到人,BP机也没回复,急得要死。结果服务员领过去,里面云雾缭绕,吃吃碰碰此起彼伏。门一开,四个人仍就不动声色地搓麻将,好比神仙一般。新娘来催,对对吴讲,急啥,还没开席呢。新娘气得直掉眼泪水。
这场婚还是咽着一口气结下去了。新娘当时年轻,并不像后来这般厉害。尖嗓怒骂和零部件一样,都是越挫越精锐的。新娘变成老婆,胆量和手腕就渐渐练出来了。多少次跑到别人家里去抓现行,毫不给脸,拧着耳朵就要从麻将桌上拖走,对对吴第二天只好转战别处。对对吴向来避免正面冲突。师傅讲过,麻将随便打,女人万不可打。对对吴就一边躲,一边服管教。管着管着,确实好了,拍录像和跑出租这两桩生意,不可不说是多亏老婆指路。
没想到老婆步入中年,忽然开了窍,尝到打麻将的甜头,便再不管他了。人们以为对对吴是千年媳妇熬成婆,总算过上好日子了。他却苦笑,哪里是开窍,分明是中了邪。原来家里万事无人照料,乱成一锅粥。他讲,我师傅老早讲过,女人若是迷上什么,性命都豁得出去,侬就是猜不出伊是啥辰光着的魔。
从前人家问,对对吴,老婆呢。对对吴嘿嘿一笑,警察在抓我的路上呢。
后来再问,对对吴摇摇手,哪里来的老婆,我么,同四囡一样,光杆司令一条了噢。
◇◇◇五◇◇◇
葛四平学麻将也是跟着自己师傅出道的,他师傅和对对吴师傅早在厂里就是死对头。可是这位师傅不如另一位脑子活络,只闷头教麻将,不教做人。他并没有同葛四平讲过,晃到一定年纪还是要结婚。于是葛四平只顾闷头做牌,不晓得抬头看女人。过了三十,再一路拖下去,小青头就拖成了老光棍。不过这桩事体,葛四平并不太放在心上。一个人若是离了婚再独活,多少会有些不适应,葛四平毕竟过惯了无拘束的日脚,就分别不出哪种好哪种不好了。一辈子只一种活法,也很爽气。倒是葛三囡始终耿耿于怀。爹妈死得早,两个姐姐嫁得远。四囡的终生大事,她在三十岁之前不曾提上心,三十岁之后又没能力管,断了香火,心里谁也对不起。
人家讲,葛三囡不肯搬到城外去,多半是放不下小弟的缘故。馄饨店迟迟不关,说是说应了老客人,实际上还是照顾四囡,好给他留一个白相相的地方。阿姐待小弟好,向来是人尽皆知的。当年姐弟同在一个车间,三囡坚持要头批下岗,为的是给葛四平留个名额。可是葛四平莽撞,混日子仍不知福,对着领导瞪眼睛,翻台子,没隔半年,也买断了。此后再没做过正经生活,无非是看守路灯,看守仓库,看守大楼,一事无成。
人人都说葛四平吃不起苦,他讲,不是我不肯吃苦,是你们没想通。人活一世不容易,总归要做点顺心的事体。就算吃苦么,也要吃在自家情愿的地方。他指的就是麻将了。觉可以不睡,家可以不回,麻将不可以不打。所以凿了个洞,每天钻过来,钻过去,前门上班,后门麻将。老厂宿舍葛三囡隔壁栋的六楼房子,不过是个中场休息室罢了。
葛三囡为此总担心小弟身体吃不消,葛四平却说,夜游人么,自有夜游神保佑的。果真如此,十几年来没睡过一个整全觉,葛四平不仅不生毛病,精神还相当好,过了五十仍显得后生。
人家问起来,葛四平就讲,想要老得慢么,秘诀就是不讨老婆。
葛四平不讨老婆,人们不稀奇,稀奇的是,他身边从来没个女人,不去舞厅,也不去洗头店,除了麻将和值班,生活中再无别的。实际上葛四平早年也不是没相过亲,可他一上来就跟人家坦白,我欢喜搓麻将的。想要好好做人家的女人一听,哪个不吓跑。葛三囡就骂他,嘴巴这么大做啥,先结婚再慢慢讲也不迟。
葛四平却说,不能一道打麻将的人,结了婚也不会好过的。他说,不信你看对对吴。于是三囡就想给他找个打麻将的女人。可是城里面有几个这样的女人呢。再说了,两个人都去打麻将,家里谁做饭,谁洗衣服呢。葛三囡找不到,就帮小弟做了一辈子饭,洗了一辈子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