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麻将,胡了(第7/8页)

葛四平讲,来,敞开肚皮吃。

对对吴眼睛发亮了,手上却一动不动,生怕打翻了哪个菜。他空张着嘴,喉咙口咕咚咕咚地蠕动,像只田鸡。对对吴太久没有尝过这些东西了。

他仍盯着桌板发呆,讲,四囡啊,我太苦了,前段日脚过得太不值了。

葛四平搬了板凳到旁边,喏,大家陪你一道吃。他招呼众人上前,自己则率先动筷。对对吴也开动了。一动,就失控了。东抓一口,西挑一筷,动作越来越迅速,嚼起来声响大极了。眼泪鼻涕齐刷刷掉下来,脸却笑得变形了,灵光,灵光。他一面吃进去,一面受着腹中绞痛,啊啊啊地乱叫。

对对吴晃动着鼓鼓的下巴,四囡,这趟吃进去就出不来了。你看我像不像貔貅。

葛四平讲,那你最好多吃点人民币进去,这点菜不值几个钱。众人边吃边笑。

对对吴少许有点撑不住了,边吃边呕,吐完仍旧拼命往嘴里塞新的。他开始喝酒,依次敬过房间里的人。对对吴讲,真真笑死,结婚的时候我给每一桌敬酒,死到临头还要再敬一趟。

葛四平讲,你放心,以后我们每年还要回敬你一趟酒,逃不掉的。

对对吴大笑,对对对,是这个道理。

对对吴敬完一圈,给老婆也敬了一杯。对对吴讲,我吴光宗这世谢谢你了,来世覅再寻我了,苦头吃足。

对对吴老婆哭得站不住,被儿子扶着坐下。对对吴又敬儿子。

一个钟头过去,对对吴吐得不行了,再也吃不进了。他肚子太疼了,只能躺下。对对吴老婆帮他重新盖好被子。人们觉得辰光差不多了,上前道别,纷纷离去。

对对吴没气力了,葛四平帮他剃了最后一趟胡须。葛四平讲,好了噢,吃也吃饱了,面孔也清爽了,覅再想着痛了,痛过这一次,下趟再也不会痛了,听见吗。一觉醒过来,哪里都是好吃好喝,麻将随便搓,香烟随便拿,你就开心了,晓得吗。

对对吴痛得说不清话了,拼命点头,眼泪水哗哗哗掉下来。他张着嘴,啊啊叫了两声,葛四平有数了,掏出一根烟放进对对吴嘴巴里。

所有人都走了,对对吴躺在床上,他觉得自己手上这副牌算是真正听张了,做得交关漂亮,外挂三摊碰,一摊杠,手里独剩自己这一张百搭,既是对对胡,又是大吊车,随便一摸,就胡了。

对对吴含糊地哼着,大吊车,真厉害,成吨的钢铁,轻轻地一抓就起来,哈哈哈哈哈……

一根烟在嘴唇上颤巍巍地晃着。

◇◇◇十◇◇◇

吴光宗感觉自己肚子不痛了,下地穿好鞋,出了医院,径直往礼同街的方向去了。约莫正是中饭边,马路两面搭出露天台子,坐满了人。有人喊,对对吴,过来坐!他不睬,只顾朝里走。馆子店飘出各种各样的香味。闻闻看,清真牛杂汤,蟹肉煲,白斩鸡,盐水鸭,素面,连同水产店的腥气,都混在一起了。对对吴却一心只想着菜肉大馄饨的味道。耳边油锅的声音是很清楚的,但更清楚的是麻将的声音。刷,刷,两手一撸,就是几十只麻将牌相互碰撞的声响,紧接着是搭牌的声响,啪,啪,每一垒都很有力道。然后是甩骰子的声音,摸牌和筑牌的声音,十分清脆。

吴光宗觉得奇怪,自己明明正在赶往馄饨店的路上,怎么眼前看得清清楚楚,手上也已经开始做牌了呢。他一边跑,一边摸牌。对家已经出了,他瞄了一眼上家,没反应,又看了一眼自己的牌,大喊,碰!对家讲,不得了啊,对对吴,开门就碰,啥意思,要把我们全都关到门外吗?吴光宗笑,覅瞎讲,四囡在,我不敢乱来的。他取一张牌,推出去,瞄了一眼下家,那人理应喊一声,吃,然后推出两张,宣布自己要做大了。可是他听到了“吃”字,却始终不见下家有动静。吴光宗想,一定是自己跑得不够快,还没看到麻将桌上的全景。他拼命跑,两边的店面都有点糊了,油锅的声音也渐弱下去,忽然变成了葛三囡和自己老婆的声音。葛三囡讲,你多吃点,辛苦了。老婆讲,我不要紧,大姐自家想开点,不要太用心事。两个人说完,便一同哭了起来。

吴光宗听到葛三囡边哭边讲,半夜三更,谁会到公共厕所里去呢。一直到六点,扫地的人走进去,四囡身体已经僵掉了。

吴光宗吓了一跳,他冲着下家讲,四囡,出牌呀,出牌。下家不响。接话的却是麦德龙的仇家。他瞪着眼睛讲,对对吴,你来做啥,出去,出去。拿着扫把就把吴光宗赶出去了。

门外是很臭的。吴光宗望进去,不见四囡,只见葛三囡和自己老婆仍在哭,几桌人仍在打牌,神仙一样。他抬头望着葛三囡馄饨店的招牌,白乎乎一片看不清楚。又看了看左右两边的墙,雨水常年从屋顶淌下来,留下了一道道斑驳的印子,细看看,一条深一条浅,蛮吓人的,好像一张布满泪痕的脸。吴光宗盯着墙壁看了一会,越看越觉得这张脸像葛四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