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美芬的小世界(第5/6页)

来的多了,老板也会泡壶茶,两个人坐下来讲讲话。一个讲自己怎么下岗,怎么出来做生意。一个就静落落听。有一次,老板竟讲起自己老婆同人家相好的事体,美芬吓了一跳。可美芬不讲自己独身,也从不带小姐妹一道过来,她总是悄悄来,看看衣服。老板讲,像阿姐这样清高的人现在不多啦。美芬不敢响。

美芬想,如果跟老板讲讲自己的事,老公怎么没的,女儿远在外面,在你这里做的衣服都没地方去穿,老板会怎么看她美芬呢。噢哟哟,发昏了你噢,美芬忽然拍了自己一下,真真覅面孔,人家几岁你几岁,讲出去笑死人。老板的影子就此散开去了。

美芬又想到了几个老同事,得了好东西特意叫美芬到公交站来拿的,年底发了油米专程开车送到家门口的,美芬心里怎么会不晓得。还有跳交谊舞的几个人,老是夸美芬身材好,喊她一道白相。舞蹈队的小姐妹讲,跳交谊舞都是别有心思的呀,她们看不起。美芬怎么可能过去。

美芬把各种不着边际的幻想都戳破之后,对自己的晚年生活做了一次小小的预想。她的人生步入六十,没有老伴,没有儿孙,剩下的只有那一笔老公留下的、女儿没用完的嫁妆了。

◇◇◇八◇◇◇

美芬躺在沙发上,手机还在不停地跳消息提醒,楼下的哀嚎一声接着一声,没完没了。从灶间望出去,野猫的身体紧紧贴着底楼窗户,那声音像小孩在哭,又像老太婆在埋怨。

三天了,野猫还不肯走。美芬朝下面扔过烂果皮,砸过酒瓶盖,对方无动于衷。前几天,这只母猫把小孩生在人家车库里,夜里出去寻食。回转来,人家已经把窗户关上了。母猫进不去,只好死守在外面。那户人家似乎并没发现。路过的人讲,小猫没得奶吃,熬不过一夜。第二天,路过的人讲,小的撑不住了,大的就走掉了。谁想到这猫白天叫,夜里叫,喉咙都变调了,还是不肯离开。

美芬不想动,任由这两边叫得她头昏脑涨。今天又不去跳舞了,连着三天缺席,小姐妹要来关心了。美芬呀,这两天在做啥呀。她们肯定当做美芬相中了毛脚女婿,办正经事体去了。美芬该怎么说呢,她想不好。

正好家里电话响了。美芬大哥打来的。说母亲上厕所摔了一跤,住院了。美芬母亲中风十多年,起初还能自理,岁数大起来,近两年连下楼都吃力。这次再摔,大哥套用医生的话,恐怕是要常年瘫在床上了。美芬大哥还要接孙子,忙不过来,叫美芬赶紧过去。

这个点过去,恐怕就是叫美芬陪夜了,大哥一向节省叫护工的钱。美芬想,恐怕以后也要她天天去服侍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大哥有儿有孙,家事缠身,她美芬光杆司令一个,她不去谁去。这几年里,母亲生病,哪一次不是她帮忙排队,挂号,看诊。母亲住院,擦身,倒尿,换药片,哪件事不是她亲自上阵。护士和病友看到了都会说,养女儿好呀,还是女儿才贴心呀。美芬笑笑。美芬想,等我老来,不晓得多少尴尬。

大哥临挂电话,多问了一句,怎么样,毛脚还可以吗。

美芬说,蛮好的,蛮稳定的。

好好好,那就好。你抓紧过来吧,妈这边急。

正好有理由跟舞蹈队请假了。美芬在群里说了一声,从衣橱里拿出一件黑压压的羽绒服套上,戴上口罩,锁门下楼。

◇◇◇九◇◇◇

母猫还在叫,美芬走过去,它没逃开。美芬把脸凑到窗户前面,小猫竟然也在叫。好几只挤在角落的水果箱里,看不清楚头脸。还没死啊,美芬讲。

美芬重新上楼去,敲敲邻居的门,没人开。也许他家出远门了。那没办法,美芬摇头,怪谁啦,只能怪你挑的地方不好,触霉头了。

母猫仍贴着窗户叫,小猫回应起来本就是很微弱的,隔着窗户,更加细声细气了。美芬站着看了一会,她忽然想起来,女儿很小的时候,从花鸟市场偷了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白狗,养在车库里。美芬下班回来,扬起手就是一巴掌,叫她还回去。女儿不肯,美芬拎起盒子往外一扔。隔一夜,狗就死在家门口了。那狗的大小,毛色,就跟这只母猫差不多。

美芬看了眼手机,大哥在催,转身朝自家车库去了。她推着自行车出来,停在门口,打了点气。打完起身,觉得腰也酸了,头也昏了,索性在风口站了一会。二楼灶间的排气扇呼呼地响,只听一声爆炒,蒜香、醋香,老头子的香烟气味滚滚而出,接着是油锅铲子相互碰撞的声音,电视连续剧的声音,小孩在地板上跳绳的声音,以及这只母猫的哀叫。美芬想,自己待在房间里的时候,好像从来没听到过这么复杂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