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章(第5/6页)

“这是我当年治水时,看着那些汹涌而下,肆虐百姓时有感而发留下的画。”刘大夏出声,“那个时候的黄河水,只要被它卷上了,谁来了也救不了你。当日我在秋水镇,那水里都是哭声,那些孩子瞧着还没我腿高,那些老人就这么在我眼前被卷走,我看得……心都碎了。”

江芸芸脸上的笑顿时收了起来。

“所以我后来给自己画了这么一幅画。”刘大夏低声说道,“我得要把黄河治好,至少,至少三十年不能再出事了。”

他转身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平静说道:“哪怕让我死在黄河里也是可以的。”

“当时师兄吐血累到在黄河上的消息传到京城,我恨不得亲自去找您。”江芸芸说。

刘大夏看着面前已经长高的年轻人,知道他这句话不是在敷衍他的。

他的师弟最是热忱,最是真挚。

那一年第一次见他时,扬州大雪纷飞,他满怀激动匆匆而来,正遇到江芸和他的朋友走在走廊下说话,满脸稚气,隔着漫漫大雪,两人的视线相遇了。

那一年他才十岁,长得瘦弱,跟个七八岁的孩子一样,偏有一双格外灵动的大眼睛,一眼看过来,就知道此人定然不凡。

他长得凶,便是自家孩子见了他也不敢说话,江芸的那些同学见了他也怯懦极了,只有他的小师弟一见他就是笑,眉眼弯弯的。

再后来就是在京城,他已然长高了,却还是带着少年人才有的天真,装着小大人的样子,企图和你站在同一条线上说话,说的话也有理有据,不再充满稚言稚语,白话连篇。

他长大了,在老师精心的养护下,这株不起眼的小草不知不觉长大了,成了一颗郁郁葱葱的小树,逐渐有了锋芒,但同样也愿意颤颤巍巍地伸出枝叶去庇护自己觉得对的道理。

再后来两人各奔东西,再得知他的消息,他成了大明最年轻的六元及第的小状元,那样的风光,只是还没高兴多久,他就得罪人去了琼州,随后的消息好好坏坏,断断续续传了过来,他也跟着起起伏伏,颇为忧心。

那时,他住在东山下,手里是老师的信,耳边是师弟的消息,可他看到的却又是黑暗的世道。

那幅画就这么不伦不类地挂在墙上。

他累了,一个黄河治水让他精疲力尽。

他本是不想出来的。

他根本就救不了那些孩子和老人,他耳边一直是那些人的哭声,那么大声,那么绝望,可他毫无办法,他甚至自身难保。

他实在太痛苦了。

是他的老师,年迈体弱的老师跟他说再去看看吧,再往前走几步,你的师弟就在你前面。

所以刘大夏出来了。

“真是长大了。”刘大夏开口,露出浅浅的笑来,“其归,好久不见。”

江芸芸笑着打趣着:“之前在城门口迎接您,您可是直接把我赶走的。”

刘大夏无奈摇头:“倒是一样的油嘴滑舌,坐下吧,是不爱吃饭嘛,怎么不长肉。”

江芸芸坐在他对面,大大咧咧说道:“挺爱吃饭的,就是不长肉。”

“想太多了,什么事情都要插一手,累的。”刘大夏亲自为她倒了一盏茶。

江芸芸连忙双手接过,悄悄看了他一眼,打着马虎:“路见不平嘛。”

“这样会得罪很多人的。”刘大夏说。

“师兄不是也得罪了很多人。”江芸芸顾左言他。

“我都是老头了,得罪人便得罪人。”

“我也会是老……人的。”江芸芸嬉皮笑脸。

刘大夏气笑了。

——好得很,那种熟悉的,想要揍人的感觉回来了。

“师兄今日怎么好端端请我吃饭了。”江芸芸好奇问道。

“不见你不行,见了你也不行。”刘大夏挖苦着,“你这个小师弟真是难伺候呢。”

江芸芸皱了皱鼻子,直言不讳:“怎么师兄也挤兑我,我才不是这个意思。”

刘大夏摇头:“知道焦芳爱挤兑你,你还非要撩拨他。”

“他说话不中听,而且每次都是他先针对我的。”江芸芸不高兴说道。

刘大夏看着她懵懵懂懂的样子,意味深长说道:“他为一个礼部尚书努力了这么久,连着前两任都敢使绊子,下狠手,你一个小小学士要是安分一些就好,偏这么高调,还这么厉害,他可不是视你为眼中钉。”

江芸芸眼睛一亮:“前两任尚书的绊子……”

“不过有些猜测罢了,背后不说人之过,我今日来是为了其他事情的。”刘大夏岔开话题。

江芸芸一脸失落。

“听闻你和镇远侯关系不错?”他话锋一转。

江芸芸眼珠子微动,没说话。

——摸不准答案是什么,怕挨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