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第2/4页)
吕都统听罢,便笑,似要说世外来的道长天真:“可腐败往往来自内部,总有人践踏你的心血,迫圣人坠入尘埃。这又当如何?”
宵和无奈地睨了老人一眼,两人看似一老一少,实际年龄相仿:“错的是人心,怎会是公理呢?”
轰隆。又是一道闪电。尘世亮如白昼,照亮了一张张风吹雨蚀的脸。
吕都统哈哈大笑,她身旁的将士也忍不住笑。凡人在笑,修士也在笑。
突然,一直沉默不语的湛玄开口,道:“尔等筹谋了多久?”
“……谁知道?”吕都统笑咳了两下,她年岁已大,凉寒蚀骨,这一战打完,她应是没多少时日了,“五十年,六十年?两三代人?记不清咯。祖父传给俺父,俺父没了传给俺娘,俺娘没了便轮到了姐,到后头便是俺了。”
宵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扭头,望向师兄。
“道长,你害不害怕?”一位披坚持锐的将士玩笑道。
“怕什么?”
“因为,俺们可都是谋逆的叛军啊。”
谋逆?天殷守城的将士是叛军?宵和下意识地抬首,却听见远方的烽火台上传来了浑厚的鼓声。鼓声远远绵延开来,依照一定的次序,烽火台逐一亮起。然而奇怪的是,眼下大雨滂沱,烽火台本该无法燃烟举火。但当永乐城内的二十八座烽火台连成一线,震耳欲聋的机杼声响彻全城,三十六处神坛依次升起庞大的青铜神树。
宵和才发现,整座城池,竟是一个阵。
初次步入永乐城时,宵和便曾好奇过天殷随处可见的青铜造物以及漆器。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身为中州雄主、又是以死生葬为信仰的国度,天殷在锻造技艺上堪称登峰造极。而此时,错觉一般,宵和好像听见了雀鸟振翅的声音。
雀鸟的翎羽无法切裂雨幕,破空时也不会割出凄厉的嗡鸣。然而,当群鸟升空,隐天蔽日。祂们遵循奇妙的韵律于城池上空盘桓,其肃杀压
迫之感,竟有摧城之相。
“天殷耗费几代人建成的天罡地煞阵,二十八座阵基,三十六处阵眼。每处阵眼皆有九只悬黎浮石制成的玄鸟,每只玄鸟镌刻仙禁百条,能织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吕都统嗓音沙哑,却笑意犹存,“此阵所在之处,自成一位通晓天地玄法的渡劫期修士。如何?”
宵和瞠目。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回味过来,天殷准备的后手似乎并不是单纯为了抵御外敌亦或是对抗妖兽。
“不错。”湛玄转身,神色冷淡,目光如炬,“天殷长老阁皆为冥神信众,能在祂们眼皮底下成势,确与‘谋逆’无异。你们很清楚自己的敌人是谁,并甘愿用凡人短暂的一生去熬一个自己或许无法见证的终局。”
吕都统忍不住咳嗽,疾病与贫寒一样难以掩盖:“冶炼技艺,总有损耗。熔炉一旦升起便不可轻灭,而为了打造献给冥神的祭器,匠人总要千百万次地尝试。锻造如此,练兵如此,筑城如此。有些匠人,技艺精湛却碌碌一生;有些将士,从年少力壮熬成了耄耋老人;有些文人,倾尽才谋才能落一子入局中……”
“与他们相比,俺们至少是好运的。”
吕都统幸运,却也不那么幸运。比起那些穷尽一生也无法窥得光明的先行者,吕都统有幸看见棋局得成,却也是天色将明前倒下的最后一批人。
“既然是谋逆。”湛玄又道,“那‘叛王’何在?”
“……她说,”吕都统叹息,平静道,“她将跨越死亡,走过三千弱水。自神国,还归故土来。”
湛玄不再言语,他回头,继续凝望着湍急的江流。
忽而,他纵身而起,自城墙上一跃而下。宵和心中一惊,也跟着师兄跳了下去。两人穿过厚重的雨幕,踩着湿泞的河泥。宵和以为师兄发现了敌人,因为师兄的气息有一瞬的不稳。运转自如的护体劲气凝滞,雨水刹那濡湿了法衣。
然而,当两人奔至若水河岸,湛玄却突然拔剑,直指一道涉水而来的人影。
宵和一时间被风雨迷了眼。
宵和曾无见过师兄拔剑,持剑弟子皆知,湛玄师兄修的是即便在剑道中也称得上凶煞的死生之剑。此剑凭断生死,出鞘无悔,若无背负杀生业报的决意便难证道果。不过,旁人只看湛玄平日里
对同门温和可亲的模样,恐怕很难想象这人沾染杀戮的情景。
纯钧道人那样一个性烈之人,却从未说过弟子端方有余、锋芒不足。
此时此刻,寂然无声、毫无杀意的剑直指一人眉宇。天地潇肃的风雨,都为此三缄其口。
宵和以为是敌人,也拔出了自己的剑。但当他看清那道人影时,却发现来者狼狈到了极点。对方戴着一张金色的假面,破损严重的玄衣浸满了水,像布袋一样臃肿地下垂。四周无光,天色黝黑,但那人涉过河水的每一步都在水中漾开深深浅浅的痕迹。她捂着心口,痛得直不起身,震耳欲聋的暴雨与江流,竟都盖不住她粗沉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