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第2/3页)

短暂的休整期结束,她又开始赶连载的稿子,一整天对着电脑画画,除了吃饭、上厕所,就没停下来过。辛勤从食堂买了两份套餐带过去,她拿了一盒放在电脑桌上,打算边画边吃。

他笑说:“不用这么夸张的吧?”

她真就夸张地说:“文艺创作是最艰难的制造,开饭店的一道拿手菜可以卖几十年,开厂的一个产品设计出来总能卖个几年,但漫画第一卷 画完了,第二卷不可能再用从前用过的剧情和分镜,全部都得重新来过……”

他没再坚持,自己坐在厨房的小圆桌边把饭吃完,等她也吃的差不多了,去替她收拾了饭盒和餐具,然后静静等她画完。

他等了很久,久到她终于停下笔,笑着问:“你干嘛总看着我?”

他说:“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她没开口,静静看着他,任由他说下去,自以为知道他想说什么,其实刚才焊在电脑前面无非也是为了回避这一场对话而已,数位笔移动再移动,画出来的都是废稿。

但于她意料之外,他重新讲了一遍自己最初确诊之后的那几年,只是这一次,是从周令的角度,告诉她上一次未曾提到的那个瞬间。

他最后说:“我一直问凭什么是我,觉得只有自己在受苦,但其实我妈妈的痛苦一点都不比我少,甚至更多。”

凌田完全能够体会,她想起自己在急诊抢救室里的时候凌捷的样子,甚至想到自己上小学的时候曾经有个同学因为一次考试考砸了,在家偷偷企图自杀,理由竟然是希望能够回到考试之前。当时家长群里都在说,应该禁止小孩子看穿越小说,说生命是一件非常非常珍贵的东西,但小孩子是不知道珍惜的。当时的她觉得成年人好傲慢啊,但又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曾有过类似的模糊的念头。

而对那些早早患上一型糖尿病的孩子来说,就是要在那么幼小的时候,开始以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秒为单位地珍惜自己的生命,才可能维持相对正常的生活。这简直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务,偏偏有那么多孩子经历着,也真的活下来了。

上一次,她站在辛勤的角度同情这些孩子,而这一次换了一种视角,她看到了那些孩子背后的母亲。

她猜到辛勤想表达什么,但并不认真地说:“好的,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要孩子的。”

“不是这样的,”辛勤看着她纠正,“凌田,你还是有很大可能可以有健康的孩子。”

凌田笑,说:“但不是跟你。”

“对。”辛勤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她可以这样冷静,让他说出想说的话变得很容易,却又好像更加艰难。

凌田又说:“你也有很大可能可以有健康的孩子,但不是跟我。”

辛勤没说话,找了张纸,画给她看。

凌田看着他画出各种分类,写上数据,同样不知道他为什么可以做到这样冷静,甚至比在医院给她做健康宣教,让她意识到一型更像是一种残疾的那一次还要直接了当。

但她也只是笑起来,说:“大哥你开玩笑吗,上生物课啊,我高中生物根本没学明白过。”

而他继续画,继续说:“你只需要知道结论就可以了,一型在普通人群中的基线风险是 0.2%到 0.4%。如果父亲是一型患者,孩子患上一型的几率是 6%到 8%。如果父亲是在十一岁之前确诊,这个几率还会上升一倍。如果母亲是一型患者,因为妊娠期免疫环境保护效应的影响,孩子患上一型的几率只有 2%到 3%。如果父母双方都是一型患者,这个几率会达到 25%到 30%。因为一型的遗传原因比较复杂,哪怕通过第三代试管技术筛选,也没办法完全杜绝这个可能性……”

凌田听够了,打断他问:“为什么今天想到跟我说这个?”

辛勤停了笔,但仍旧看着那张纸说:“我应该早一点跟你谈这件事的……”

凌田说:“刚开始谈恋爱就讨论基因和生育的问题,会被当成有病吧?而且我已经知道了,不用你告诉我。”

辛勤说:“我知道你知道,但我还是应该跟你说一遍。”

凌田反问:“你很想要小孩吗?”

辛勤说:“我本来很早就想好单身一辈子的。”

凌田再次反问:“那我们为什么要谈这个问题呢?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也不想生孩子?我才二十二,根本没考虑过那些,否则为啥还让你在小区外面罗森买那么多次套呢?”

她仍旧说得跟玩笑似的,但他没笑,放下笔,抬起头,看着她说:“是,你才二十二,你可以说你现在不想要,但你不应该在二十二岁的时候失去选择的权利。”

我以后想要了可以跟你分手的,她想继续胡说八道,但也知道这种话说出来就过头了。就像是一个悖论,他们可以不那么认真地交往,短暂地在一起,一旦试图认真地讨论长久在一起的可能,便又会导向种种不可能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