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守恒 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
2011年秋,漓江多雨。
日历翻到十一月,流连许久的暑热终于消散,寒潮在一夜之间席卷,温度骤降,空气中浸满萧瑟的凄凉。
未能及时增添衣物,周嘉让不慎感冒,高烧将近三十九度。
看他脸色苍白,整个人几乎要昏过去,外婆心疼得不行,看着体温计上的数字,温声细语地劝:“阿让,咱们去医院好不好?”
喉间溢出几声低咳,周嘉让阖着眼,皮肤被烧得发红,但还是执拗地摇头:“不用了外婆。”
“我睡一觉就好了。”
他不喜欢医院,每每闻到里面冰冷的消毒水气味,总能想起周清冉临终前的痛苦样子。
怎么说都不肯听,外婆无奈叹了口气,换了块湿毛巾放在他额头上。
“那先好好休息,外婆去给你买药。”
这一觉睡得很久,周嘉让在梦里见到了妈妈。
梦里的她,依然是那样的年轻漂亮,她在朝自己笑,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他说不好,说很想她,想上前抱一抱她,但是却扑了个空。
似从高空急速坠落,心脏猛然一阵缩痛。
周嘉让湿着眼从梦中醒来。
窗外天光晦暗,云层像被打翻的砚台,玻璃上水痕纵生,雨丝如银线般纷纷扬扬,于城市间笼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缓和少许,周嘉让掀开被子下了床。
烧还没有退,肌肉酸痛得更厉害,眉心不适地皱起,他去客厅倒了杯水,视线扫过,发现外婆不在。
都快三小时了,买药还没回来了?
不过疑惑也只是短暂划过,他终究没想太多,只以为她是中途被其他事耽误了。
喝完水,周嘉让回到房间继续躺着。
又过了半个小时。
急促的铃声忽然在耳边响起。
他不耐地拿起手机,屏幕上是一串陌生号码。
滑动接通,严肃的女声从听筒中传来:“您好,请问是唐昭欣女士的家属吗?”
眼头霎时拢紧,不祥的预感从心头闪过。
“是。”喉骨轻滑,周嘉让语气极为晦涩,“她是我外婆。”
“这里是漓江市人民医院,唐昭欣女士现在正在抢救,还请家属尽快到场。”
……
连外套都顾不上穿,周嘉让打车直奔医院。
脚步声回荡在长廊里,他从外公那里得知,外婆是在给他买药的路上出了事。
雨天本就路滑,外婆又牵挂着他的病,走的速度比平时快,没注意到路旁的水洼,不小心摔了一跤,没成想却引发了脑溢血。
那条路很偏,鲜少有人往来,后面还是被经过的外卖员发现,这才叫救护车把人送到医院。
时间在雨幕缝隙中溜走,抢救室外的红灯长久不灭。
整整两天两夜,外婆才被推出来,但情况仍然不乐观,在ICU里始终处于昏迷状态。
事发第三天,恰逢周清冉去世的一周年忌日。
外公要在医院照顾外婆,周嘉让独自一人来到墓园。
雾气朦胧,他没有打伞,任由雨丝淋在肩上。
弯腰将花束放下,周嘉让静静站在墓碑前,黑色帽子遮住大半面容,只露出凌厉的下颌线,连帽卫衣勾勒出少年清瘦的身形,就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望着那张黑白照片,他断断续续和母亲说了很多,说外婆因为他进了医院,到现在都还没有醒来,又说都是自己不好,没能照顾好他们。
“妈妈。”脊背微弓,肩胛骨瘦削向外凸着,周嘉让用力攥紧拳头,言语间皆是隐忍,“你在那边还好吗?”
“你会保佑外婆的,对吗?”
“……你会怪我吗?”
走出墓园,想到去世的妈妈,又想到病房中的外婆,周身被莫大的自责与悲伤笼罩着,他像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
脑海中反复在想,如果那天没有生病,如果自己能听外婆的话,乖乖跟着她去医院,又或者,自己能再上心一点,提早察觉出其中的异常。
悲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记得几年前被绑在仓库里,那群人说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祸患。
看来他们是对的。
之前伤害妈妈,如今又把外婆害成这样。
靠近他的人都会一生不幸。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马路中央。
鸣笛声尖锐刺耳,满载货物的车从远处飞驰驶来,周嘉让却没有躲开,而是闭上眼,心中隐隐腾起某种期待——
这是他第二次萌生自.杀的想法。
他的出生是个错误,他身上带着数不清的罪孽,活下去也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