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第2/3页)
宝珠将信将疑。见他从早到晚围着领巾,一刻都不肯摘下,暗忖既然是天生的寒证,怕冷倒也说得通。又想起韦训日常跟流民似的,从不肯戴幞头,便说:“行李里有我的风帽,你先拿去戴着,我头发多,多一层倒嫌碍事。”
韦训笑道:“我也嫌碍事,遮住耳朵,细微动静就听不见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宝珠转身掀起桌上的纱罩,露出一只碗来,里面满满的琥珀色浓汤,碗底一片片的不知是什么食材。她伸手摸了摸碗沿,说道:“正好说了这会儿话,已经不烫了,你赶紧趁热喝掉。”
碗中传来一股浓郁的辛辣气味,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韦训后颈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问道:“这是什么?”
宝珠欣然自乐地说:“我在洛阳订下的上党参,本想带到幽州让人炼制,既然你已开始犯病,那干脆现在就吃。我怕厨役偷工减料,站在灶旁亲眼盯着他煎出来的参汤,剩下的一点儿胡椒也都放进去了,还加了驱寒的干姜。”
韦训立刻回想起那间叫荣清药行的药肆,顿觉不妙,连忙追问:“花了多少钱?!”
宝珠本想随口编个数目应付过去,可刚刚还严厉责备他撒谎,自己这会儿也不好意思胡扯了,含糊其辞:“五十……”
“五十贯?!”
“五十……两金。”
宝珠如实交底,韦训目瞪口呆,这笔巨资足够雇十个保镖旅行去广州,那贪得无厌的药肆奸商忽悠她上了当,如今已经走到魏博,来不及回头找人算账了。她这随手挥霍的毛病近来已改了不少,学会讲价和精打细算了,没想到挖了这么大个坑在这里等着。
韦训追悔莫及,心道当初就该把杨行简身上的券契和金银全部抢来自己保管,恼怒地说:“我说过许多次,钱要花在刀刃上,我若是趁夜找个大户打劫,补回这个亏空也不是不行,可谁来看护你?”
宝珠毫无愧色,不假思索地说:“你就是我最锋利的刀刃,不花在你身上,世上还有什么值得?”
一句话说得掷地有声,真率赤诚,韦训一下子呆住了,心跳陡然加速,两只手慌乱得不知该往哪儿放,一时间竟说不出一个字。
他心中暗道:有这样一句话,莫说是胡椒参汤,便是毒酒砒霜,也决不能有半分推辞。
韦训当即伸手端起碗,仰头一饮而尽,碗底不管是参还是姜,嚼了嚼也都囫囵吞了下去,架势甚是悲壮。
宝珠见他乖乖喝下参汤,心下甚喜,拉起他的手,觉得触手冰凉,便用双掌合在一起捂着。
“你放心。”她扬起下巴,自信地说,“不管那治病的丹药有多么稀罕,三山五岳,四海八荒,哪怕远在东瀛或是南越,我也能派人去寻来救你。”
韦训没有作声,苍白的面容涌上一股不正常的潮红。
随着病入骨髓,他最近日常的状态已经接近发病时:肢体僵冷,寒气无孔不入往骨头缝里钻,时常疼得整夜睡不着。饮酒也不再能让他感到温暖,索性戒了。
然而这一碗参汤下去,却如吞了一块暗红的炭火,灼烧感顺着食管滚入胃囊,火星沿着四肢百骸炸开,整个人开始发抖。
宝珠在宫中时,对各种珍贵补品习以为常。但她养尊处优坐享其成,并不知道一份参汤顶多只用二三钱参片,这一根大参足够吃上一两个月。
那厨役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老实田舍汉,金土不辨,客人命他煎药汤,他便应承照办,像煮老姜汤一般,整根参切了丢进锅里,五碗水煎成一碗。如此一来,药性比正常的浓上百倍。
宝珠摸着韦训的手在哆嗦,疑惑地问:“你这是冷吗?”
韦训勉强张了张嘴,喉头滚动,语言支离破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旅店简陋,门窗四处漏风。宝珠随即张开手臂,踮起脚尖,轻轻环抱上去,试图把浑身的余热传递给他。
往日里,两个人从早到晚总有说不完的话,此刻却都不作声。在洛阳时,他们也曾有过朝夕相伴、紧紧相拥的时刻。可那时是死里逃生,满心只有哀苦委屈。而今日的心境与那时截然不同,多了几分难以言明的旖旎怜爱。
急促的喘息拂过耳畔,她抱得越紧,他抖得越厉害。两颗怦怦狂跳的心隔着衣物紧贴在一起,仿佛两匹并驾齐驱的野马,蹄声激烈地交织在一起,无法分清究竟是谁的鼓点。
韦训渴急了、燥极了。他在心中暗恨那洛阳奸商,骗钱就算了,偏偏人参是实打实的真货。他如今虚不受补,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燥热的补药。恍恍惚惚之间,他想:凤凰胎不在三山五岳,也不在四海八荒,就在眼前,就在怀中。